谁的城

　　经过数日，我同一辆镖车来到无侠镇，急匆匆的绕到后山，看到山路旁种着梨花树。
　　白梨花簌簌落下，像是诉说离去的冬天里的故事，幽绿的草地中开着懂事的花，等待有人来摘。
　　我念动了进入幻幽谷的咒语。
　　时隔多年，我只身回到故土，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幻幽谷还是老样子，春天又有看不到头的绿海，一同连着碧玉似得蓝天。
　　我奔跑在草地上，跑回住着的小屋，看看老爷爷还在不在，看看我的小兔子有没有被人偷去。
　　我的小兔子还在，还生了好多兔宝宝，我抱着我的兔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老爷爷也还在，只是好像又苍老了很多，看到我回来，开心地笑着，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我抱了抱他：“爷爷，我好想你。我去外面的世界看了很多东西，我的父母虽然想要养没爹妈的小孙女，可是也没有不要我。蝶羽不在了我也没受苦，她没过门的夫君把我样的挺好，就是嘴欠了点，老是骂我。怜星门的少主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炸毛，人很呆板，我不太能应付得了这样的人，他离开的时候还让我恨他八百辈子。亦云门的少主和我差不多大，我们很能聊的来，他是最不会欺负我的人，他喜欢的人在沐溪镇，要是他成亲，我一定去看看。跟我在一起的人对我都不错，可他们有什么事都瞒着我，我特别讨厌别人骗我。月眸也骗我，我被他们气死啦。”
　　我一个人絮絮叨叨，感觉自己变成了殇那个唠唠叨叨的性子，爷爷把我挤出来的眼泪抹掉，又抱了抱我，指了指外面，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连包袱都没扔就从小屋里跑出来，顺着河水一直走，就找到一身素白，双目灵动的女孩子。
　　她看到我没说什么，转过身，看着一川流水说：“你怎么回来了？”
　　这句话的语气再配上月眸经年一尘不变的皮相有种“你居然还会回来”的感觉，让我一阵觉得我是个抛家弃子出去多年终于良心发现回了家的混账一样。
　　这种不好的感觉在我心里来来回回了几阵，多年对我不离不弃的怂胆都跟着颤了起来，我当断则断，最终还是被我为数不多尚还清醒的理智给打趴下了。
　　我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抱着手臂习地而坐，背对着月眸没好气的说：“我不能回来吗？说到底这是神月门的地盘，谁都可以不来，就我不行！”
　　说完扭头给月眸露出了个要多尖有多尖的下巴，要多凌厉又多凌厉的眼神，冲她说：“你还敢回来！”
　　月眸的目光从我身上缓缓转移向幻幽谷的一草一木上，在每颗草木上都闲庭信步一遍，又飘上了天。
　　“现在没话说了，心里愧疚了，跟他们狼狈为奸的时候怎么没愧疚啊。”突然想到泠轲的话，觉得很适合，就补充道：“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月眸盯着我的眼神让我又有种自己是混账的错觉。
　　这次被理智压住的怂胆来了个咸鱼翻身，我很怂的错开了眼神，稍一低头看到月眸腿边还有兔子。
　　我蹦起来一伸手立刻把它提溜了起来，心想现在的口粮可真不少，正乐得合不上嘴。
　　又觉得扒皮抽筋挺麻烦，看了一眼月眸说：“你要是给我做一顿兔......”
　　到底是正儿八经干过大事的，我也到底是怂胆难平，一个犀利的眼神就胜过蝶羽的鸡毛掸子。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到底我是亲的还是她是亲的？
　　我重新把话说完：“......土豆丝，我就原谅你。”
　　月眸脚一旋就进屋拿土豆去了，我把兔子抱在怀里顺了两下毛，“你这命也太好了，这辈子我都吃不上兔子肉了。”
　　我抱着兔子也进了屋，看见她熟练地操作，想起来原来蝶羽也是这么天天给我做饭，就突然觉得很温馨。
　　“我在客栈当伙计的时候，听人说书，其中有一节说的是王城两大喜事，一件事两家联姻，话说那天城里的红绸从城头挂到了城尾，家家户户门前都系着结缘绳，全城连贺十日。”
　　月眸从百忙之中直起身接我的话：“那叫结愿绳，是许愿用的。”
　　我：“......”
　　这该是多么不解风情的人哎......
　　也没管她，继续自己高兴，“另一件就是两家双双诞下子嗣，话说那日城里的雪从白天下到黑夜，从早上下到晚上，两位夫人也从早上疼到了晚上，终于，在雪快要停下的时候，两个孩子同时落地，宫里顿时霞光万丈，亮如白昼，因那时有月有雪，所以一个起名叫月眸，一个叫雪瞳。”
　　我说完就给自己鼓了个掌，被我抱在怀里的兔子一股脑翻倒地上。
　　我撇撇嘴又把它捞上来，它扑腾了两下，也不知是不满意我刚才把它摔了，还是不乐意让我抱着，我紧了紧双臂，它便老实下来。
　　小样，还治不了你个小东西！
　　月眸又从百忙之中直起身接我的话：“那说书先生大概是个信口雌黄的货色。”
　　我：？？？
　　月眸看我不明所以，解释起来：“你我出生是在冬日，可我年幼时曾问起母亲我的名字，母亲说，她那日力竭，生下我就昏死过去。”
　　我听得认真，连连点头，月眸就继续讲：“母亲整整睡了一天才醒，醒来看见父亲靠在床边熟睡，衣服还是前一天的没换下来，母亲知道他守了一天，见他睡得熟便没出声。”
　　我心想好一幅夫妇情深的画面，“那晚一戳月光打在父亲身上，我母亲觉得那是她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景色，便给我起名叫月眸。”
　　我不由自主地有鼓了个掌，兔子又一股脑滚到了地上，这次它没闲着，自己就着势头滚到了外面。
　　我问：“那我呢？”
　　月眸答：“不知。”
　　我又问：“你说，那日是不是我母亲抬头第一眼看见雪景，所以叫我雪瞳？”
　　月眸又答：“真的不知。”
　　我很不高兴，继续问：“你怎么这样，怎么光顾着自己啊，我又没见过我爹妈，没机会问他们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个名字，你当时离得那么近怎么不问问？”
　　月眸继续答：“我当时不知有你。”
　　我抽动了一下嘴角，月眸把土豆丝盛出来，递给我，“吃吧。”
　　我看了一眼土豆丝，突然想起谷里还有我的爷爷。
　　于是打着给他送饭的旗号，撒丫子又奔到了山泉的尽头。
　　爷爷听完我的问题，略微思考了一阵，回答我：“你母亲从小性子跳脱，是个有趣的人，如今看你倒有几分像她。”
　　我点点头，巴不得他多说一点，“嫁入神月门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你父亲大一些，又是个温软体贴的性子，平日里她怎么玩闹，也不生气。”
　　我有点点头，听得津津有味，这也是一对夫妇情深的好景啊。
　　爷爷接着回想：“成婚后他们夫妇二人并没有急着要孩子，一来你母亲年纪小，性子还没沉下来，怕照顾不好；二来，你父亲当时接管了神月门，虽然专攻法术，但门内琐事也不少，可凡事总有个意外，蝶羽就出生了。”
　　我听到这里恨不得把耳朵再拉长一倍。
　　爷爷拍拍我的肩膀，笑得和蔼，“你父亲从小很疼蝶羽，走到哪都抱着，你母亲更是时常给她弄来稀奇的小玩意。我自从把门主位交给你父亲，就乐得清闲，有了蝶羽以后，就专心在家享天伦之乐”
　　怪不得蝶羽小时候走路不稳，原来是没怎么走路。
　　我裂得嘴角都酸了，忙问：“我呢？”
　　“本以为当了母亲她的性子就会沉稳些，不过还是跳脱的性子，永远长不大似的，那年她准备出去游历游历，刚出了城门就晕倒了，回来请了大夫才发现有了身孕。因为生了蝶羽，你母亲觉得生养孩子是件很累人的事，又因为不能出门游历，一时间有些郁郁寡欢。”
　　我：“您的意思是......我爹妈果然就没准备要我......”
　　爷爷把右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下，“这...说明你和神月门有缘啊，就是来得不是时候。”
　　......这还怪我吗？我终于知道我不会安慰人的德行随谁了。
　　月眸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冷眼素面的王城总主竟还是会笑的。
　　我心中有悲：“我自小身子不好，养了这么多年才见起色，看来也是跟你们没缘分，不然怎么见都没见过。”
　　爷爷又咳嗽一声，“你母亲年龄小，平日里又爱动，你父亲推了门里的事务在家看着，可就出门一会儿你母亲就从树上摔下来，早产两月，所以你身体弱一些。”
　　我连忙问：“我母亲为什么去爬树？”
　　爷爷回答：“你母亲年龄小......”
　　我又连忙打断：“前面都生了蝶羽了，这不是借口。”
　　爷爷反映了一会接住刚才的话：“王宫里添了小公主她听说自己当姑姑很是高兴，想去摘一颗雪樱果去宫里看小侄女。”
　　我：“......”
　　回头十分怨念地看了看月眸，她的眼睛又在屋子里的一砖一瓦上闲庭信步了一番。
　　我回过头，问：“这跟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爷爷笑了笑：“你母亲生下你后听闻王宫里的小侄女起名叫月眸，感觉很是应了景，便给你起名叫雪瞳。”
　　这应了什么的景啊！生我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雪樱果吗？
　　我：“......我母亲他就没问问我父亲吗？”
　　爷爷：“起名时你父亲在，他说很好。”
　　我：“我母亲年纪小，我父亲不反对吗？”
　　爷爷：“你父亲说她喜欢就好。”
　　我：“我不是和月眸一天生的吗？”
　　爷爷：“当然不是，差了几天，要不是你母亲年纪小，摔了一下，还要晚两个月。”
　　这个家没法待了。
　　我还是喜欢“宫里顿时霞光万丈，亮如白昼，因那时有月有雪”的这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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