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舜辰好些后，阿烈找他谈了好久，我一个人留在屋里照顾殇。
　　他们坐在门口一口一口喝殇的酒，我替殇心疼，我伏在他的耳朵上小声告诉他，如果他再不醒过来，就见不到他的宝贝了。然后殇就睁开了眼睛，看来酒的威力还是比我们大，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水。”
　　阿烈说喝酒对伤口不好，所以殇即使醒过来也没见到他的宝贝。冥冥之中，我总有种预感，不远的将来必然会看到他抱着酒缸没出息的样子。
　　阿烈想起很多事，变得稳重些，不再跟我一天到晚瞎闹腾。厨艺也见长，有事没事往隔壁大婶那跑，时不时给我们做个新学的菜，而且有那种把简单的食材做成珍品的天赋和功夫。
　　我和殇没少为了一筷子菜一勺汤，在饭桌上以箸代剑飞快过几招，每顿盘光盆净，比洗的都干净。
　　久而久之，舜辰看我们的眼神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分嫌弃，也没少因为我们后院起火，殃及他这条池鱼。
　　但好歹也知道饭菜珍贵，浪费可耻，抢飞的菜都被他救了回来，长此以往，我们抢得更加光明正大，肆无忌惮，也更无后顾之忧。
　　阿烈说我别那么没心没肺，让我让着殇，我心想他不是最近在萝卜上刻花刻得眼瞎了？我和殇谁更没心没肺不是显而易见吗。
　　舜辰给我加了块外焦里嫩的蛋黄豆腐，一句都到了嗓子眼话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这样的日子不久就宣布结束，我们要在王城里进行第一次秘密任务。
　　殇和阿烈在城中寻找可以隐蔽的地方，方便我们随时更换驻地，顺便去四大门看看，我和舜辰则被安排去王宫打探一些情况。
　　“为什么！一听我们的任务就很危险好吗，我和阿烈组队组得好好的，怎么说拆就拆，而且你们不能看着舜辰好欺负就欺负得这么心安理得。”我朝阿烈和舜辰挤眉弄眼了半晌，眼睛都快瞎了他们也没个反应，反而一个向我抛出一个“你眼睛怎么了”的询问眼神，另一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傲慢姿态。
　　我：“......”
　　殇在床上挺尸，还没开口就有一副伤势复发的死相，和颜悦色道：“宫里有好吃的，你不是天天嚷嚷着阿烈做的饭比王公贵族的饭还好吗，这次去尝一尝王公贵族的饭。”
　　这个借口太没诚意，当王宫是我家后花园吗？即便是我家后花园，现在也不归我管了，于是没好气地反驳：“怎么宫里的美酒佳肴知道我要去，把自己摆好了，等着我去拿吗？”
　　殇又扯出了个糊弄人的微笑：“四大家族的男孩从10岁起就在护卫队里磨练心性，舜辰更是提前进了护卫队里最好的中卫队受训，对宫中的地形十分了解，你这次去跟好他，保准不会有事。”
　　阿烈也很赞同地点点头补充道：“舜辰办事，我们放心。”
　　我内心咆哮，你们放心我不放心好不好，上次的事都忘了吗？被波及的人现在还要死不活呢，哪里看得出放心了！蛊是夺回来了，可解法还不知道呢，他再魔怔了我哪有殇那么大的力气拉住他！
　　心里想得飞快，嘴上也说得飞快，“四大门的男孩10岁都要进护卫队，那殇岂不是比我更合适？”
　　话音刚落殇就捂着自己的心脏连叫伤疼，我忍无可忍，“您老人家的旧伤在腹部，装给谁看呢！”
　　听我说完，殇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捂着的地方，毫不尴尬的把手又捂在肚子上嗷了个子孙不孝天诛地灭，把无病呻吟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还想反驳什么，阿烈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我的脚，然后面色平静地说：“我和殇要去再勘查一些东西，王城的消息他更在行。”
　　我默了。

　　晚上守夜，我没到点就从房间里出来了，阿烈没问为什么，知道我要来一样，拿了个杯子给我倒了杯热水，这些人里面只有他会和我主动解释我不明所以的东西，“给你三句话的时间把理由说完。”
　　阿烈一笑摆摆手：“那可说不完。”
　　“已经一句了。”
　　阿烈做了个努力思考的样子，略微为难地说：“嗯……非要这样的话，只能概括为殇没有进过护卫队。”
　　我问：“为什么？”对面的人伸出三根手指头摇了摇，我斜着眼睛盯着他，想把他看个对穿。
　　阿烈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咳一声，表情变得略为严肃：“自打殇母亲去世他父亲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他很小就接管了门内事务，无日不比神月，门众少，大多还都不在王城，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主事人更是事无大小都亲力亲为。”
　　我本来想问那不要累死吗，合理的分配能提高效率，也能避免过分劳累，后来突然灵光一闪，问阿烈：“无日是管理着王城的情报吗？”阿烈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情报不比其他事情，再小的一句话也有多种意思。情报从哪里来的，出自谁之口，先后顺序如何，哪些是最原本的，哪些又是后来杜撰的。
　　从大量信息中摘取有用的，来回推敲，反复推论，前后对比，没有破绽才行，最后得到准确的一条，才能上报。
　　这样的事情不是心思细腻思虑周全的人干不了，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亲自过目过脑，可不大小事务都要亲力亲为嘛，难怪在打探消息方面殇这么在行。
　　“打探消息的暗线还有幸存的吗？”不是没有可能，这种人藏得极深，有的时候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甚至不会留底，单线联系。甚至连最上面的人都根本不知道是谁，只是通过什么渠道把信息送进来。
　　王城一出事，这些人就应该雪藏，处于静默的状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现在启用是不是也会行事方便一些。
　　阿烈看出我的意思，解释道：“这我不清楚，应该是有一些的，但当初无日门的情报有一部分也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
　　我吃了一惊，可仔细想想好像也对，有一些情报在别人已经调查好的情况下花钱买比自己调查更有效率。
　　阿烈见我自己想明白了就继续解释道：“这些人常年做着情报买卖的活，哪里出的钱高就把情报卖到哪里，黑市上还挂着咱们的悬赏，平时藏得最深，看着最普通的人，在情报网里和其他地方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你想会怎么样？”
　　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最一劳永逸的方法，盯住我们的暗线，等我们去找他就找到了我们。所以即使有残留的暗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用。”
　　阿烈颇为欣慰的点点头，好像自从他恢复记忆以后整个人都变聪明了，不再是刚来王城时听到一点推理就如临大敌的小少年。
　　我心里有所感触，仿佛乡下人初来王城的样子：“我原本以为四大门在王城挂着牌面，只管理门内的事，原来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事。”
　　“当然，王城看似很小，但管着天下那么多个地方，不然凭什么是万城之主。”我一脸崇拜的看着阿烈，活脱脱一枚没见过世面的小孩。
　　阿烈很受用，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神月自从和王室联姻，为了避嫌，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管理自己门内事务，门众也是最多的，就法术方面，当然神月门是首位。”
　　我听完“咦”了一声：“公主下嫁吗？”
　　阿烈点点头：“当年长公主下嫁给神月门门主，也是一桩美谈。”
　　我听的欢快，后悔自己没在王城长大，阿烈用手在桌子上比划，先画了个圆圈表示王城，然后在圈外写上“怜星”两个字：“怜星门主外，哪里受灾，哪里暴动，配合无日的情报采取行动。”
　　说完又在圈里面写上“亦云”两个字：“亦云主内，因为擅长结界术，所以负责宫城护卫和城内巡罗。”
　　我听完点点头，殇在我们来之前一直潜伏在王城，利用各种渠道获取情报，舜辰走遍了大江南北，对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他们一个足不出户耳闻天下事，一个脚踏实地身体力行，虽然这么几年四大门早已不在，可他们依旧在行使自己的责任。
　　见我若有所思回味无穷的样子，阿烈“嘿嘿”笑了两声，活像只得了肉吃的小狗子：“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都是小时候书堂里的师傅教的。”
　　我再给他一个佩服的眼神，看着他飘飘然的样子说：“阿烈，听你说完，我思虑良多，不知你可否听我评论一二。”
　　阿烈听我说完面露难色，似乎很想一口拒绝我，可又似乎很想知道我说什么。我看他自己在那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天人大战了好几个回合，导致他嘴角挂着笑，眼睛却没笑。
　　最后冲我比划了一个手势，我就开口说了：“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护卫队是你们亦云门掌管的啊，那……”
　　仿佛知道了我下句话要说什么，他“噌”一下站了起来：“王城事变我才7岁，远没到进护卫队的年纪，况且时隔这么多年，加上我中途又失忆一次，怕记忆有什么偏差，跟你也差不多，不，估计还不如你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
　　说到这看了我一眼，又飞快看了一眼天色，分辨了一下时辰，“到交班的时间了，我回去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和殇出门。”
　　“……”
　　也不知道是殇开会前知道我的反应提前跟他们打好了招呼，还是三个人突然心有灵犀一点通，尽管我极力反对，想着法的抽身，仍旧徒劳，三票对一票，出局。

　　第二天一早，阿烈和殇一人换了一张皮。王城路边的乞丐不少，殇因为受伤还直不起腰，伴成了老乞丐，被小乞丐扶着当做要饭的，被我赶出了门。
　　我觉得这轮身份设置得很好，即合理不遭人怀疑，又可以在路边开张，贴补家用。
　　我和舜辰在屋里蹲守养神，原来后半夜守完夜我总得吃过早饭再睡个回笼觉，把少了两个时辰的觉给补回来，不然整天都处在游离的状态。
　　但是今天一反常态，我一点困的感觉都没有，在床上躺了一会就起来坐在门口看舜辰把打好的水倒进碗里，挽着袖子洗碗。
　　太阳把他亚麻色的头发晒得更浅一些，和极深的瞳色形成强烈的对比，认真干活的双手和面无表情的面庞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放在几个月前，让我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把下巴掉在地上。
　　我越想越有意思，百无聊赖，就问他：“舜辰，中卫队是干什么的？”
　　听见我发问他手下停了一下，倒掉洗碗碗的水回答我：“巡逻站岗，护卫王族，初春野猎也能和王族一起争一争彩头。”
　　哦，相比护卫队，中卫队只负责王族安全，好像更级别更高一些，“你当时也做这些？”
　　“没。”舜辰摆好碗，擦了擦手，又是一名宁折不弯，英俊冷酷的好少侠。
　　“嗯？”我没反应过来。
　　“年纪尚小，和他们跑操练功。”舜辰答得顺顺当当，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感觉一口气憋住了，抽搐得胃疼，内心一阵龙卷风刮过，寸草不生，“少侠，看在我们曾同生共死的份上，今天能放我一马吗？”
　　舜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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