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自打赶路以后就没什么人说话，这让人疲惫而又压抑。
　　阿烈仍想不起任何事，所以那座歌舞升平的城对他来说格外陌生。就像我说的，从他踏出沐溪镇第一步开始，如同当年蝶羽带我离开幻幽谷一样，从原地踏出了，就回不去了。
　　和舜辰说的话也不全是随口编的，王城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也喜欢不起来，看到它，更没什么好心情。
　　我自小在幻幽谷长大，世界观是由两块组成，一块叫幻幽谷，另一块叫外面。幻幽谷虽不是四季如春，可冬季也是不会下雪的。
　　没到王城之前，也不知道它有多大，第一次到外面还很向往，到了才知道，这里跟幻幽谷一点也不相同，冬天是要下雪的，也十分寒冷。

　　从沐溪镇出发以后，不仅我们压抑，周遭环境也越来越压抑。起初路过的城镇村子还有人穿的花花绿绿，欢天喜地的迎接什么节日。
　　越往王城走越感觉安静，每家每户只顾着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全然没有邻里间“今天我家做了馒头，明天他家有酒喝”的絮絮叨叨，吵吵闹闹，见了生人绕着走，到了夜里家家灭灯，连个投宿的地方也没有。
　　临近王城甚至还看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况，出现了离王城越近生活越困难的奇怪现状。

　　傍晚时分，我们在一片树林休息，接近冬季，连树上的枯叶也所剩无几，我顺着树干向上看，觉得它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危楼直插上到了浸墨的云霄。
　　仰头仰的累了我才低下头，看见殇在不远处看我，浅琉璃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让我安心的光，殇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安静地笑了，那个孤单的酒窝在左脸上绽放开，像是存着千年佳酿又像是藏着我看不见的痛苦。
　　少有的，他没挤兑我，我也没反驳他。
　　“瞳，我会在你身边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你不会失去什么的。”
　　我有点想哭，所以没说话静默在那，殇是了解我的，永远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毫不费力的一眼看穿我，一甩他的广袖，端着他的酒葫芦坐在我旁边，我承认，这时候像个翩翩佳公子。
　　他总知道我在想什么，喜欢什么，需要什么，还有我依靠着什么。虽然他坚持不懈的说我是他养大的，我也坚持不懈的反驳，可好像真是他说得那么回事。
　　对王城，我依旧是害怕的，它像一个掠夺者，一个漩涡，一个看似永远无法逾越的深渊，无法到达的彼岸。它会从我身边夺走我想的，喜欢的，需要的，依靠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让我喘不过来气......
　　“好了，瞳。”
　　我惊然回眸，对上一双温柔的浅琉璃瞳，一下子安静了。“我没事了。”
　　我感觉角落里的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听到这句话后安然闭上。我稍稍侧头，那抹黑色仍然一动不动，像是沉睡了一般。
　　仿佛还是不放心似的，殇补充了一句，“瞳，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说完为我披上披风，到不远处的沙丘的放哨去了。
　　我向下缩了一小节，想起殇的话。那晚他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反复抚摸我的后脑，像给什么动物顺毛，两只手都很凉，他小心翼翼的，甚至带着恳求的语气说：“你打败他后，放过他好吗？”
　　我第一个反应不是答应他也不是否定他，而是想：我能打败他吗？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打败他呢？继而又想要是他先杀了我，答不答应的有什么关系，要是我真能赢，就听殇一次吧。

　　接下来的旅途中似乎好过了些，阿烈忍受不了寂寞来和我聊天，第一句就是：“我受不了了。”
　　我说：“巧了，我也是，今天你要是不来找我，我也得去找你。”然后手指捅捅阿烈，眼睛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另外两个人，“你干嘛不去找他们。”
　　“有什么好找的！”阿烈暗地里指了指殇，“一个已经老了的大叔，说十句有九句是酒话，还有一句是梦话。”然后又指了指舜辰，“另一个人未老心已老的浪者，基本丧失了交际能力。我还是觉得和正常人说话比较好。”
　　在这方面我和他还真是一拍即合，怎么想怎么觉得我们相见恨晚。
　　我回味似的看看舜辰，也许是感觉什么人在看自己，舜辰转过身，出了沐溪镇他就换回了玄色长衫，紧口窄袖，蓦然再对上那对极黑的双眸，像半夜里碰到一只通体黑色的灵猫，我和阿烈打了个哆嗦。
　　果然，冬天不要碰那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漫长的跋涉之后，站在王城的城墙下，我感慨万分，王城变了样，修葺的更加坚固和结实，沉重的铁门一关上，就像一座永远打不开的坟墓。
　　“总主，您回来了。”
　　我向后看去，顿时呆在了原地，不远处的白影在浓郁的黑色下格外显眼，素颜白衣，双月发饰，表情平静若水，平淡出奇，眼神冷意如冰，寒意似雪，她的面容有些许改变，但我不会忘记那份与年龄不仿的冷静与沉稳。
　　她向前扫了扫，我暗叹她直觉惊人，不慌不忙的收回目光，也不急不徐的向前迈着步子，一转身进了巷口，然后和他们一起贴着墙，驻足侧耳。
　　“喂。”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句。
　　泠轲，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和阿烈对视了一下。
　　“福悦楼，挂我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饿了？”说完停顿了一下，“不对，你又拿一顿饭打发我。”月眸没有回答，泠柯显然很不高兴，“老是这样我会恨你的。”语气倒像是个闹别扭的邻家小少年。
　　“随便你，我不在乎多一个人恨。”这话换做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大概会说出嚣张与疏狂的味道，再换了沉稳的中年人，会带着些自信和对别人的不屑，可现在听起来却是风轻云淡的，仿佛别人恨她跟平时打个招呼没什么不同。
　　“你当真认为拿一顿饭就可以打发我了吗？”这句话好像有点威胁的意味，当真是锱铢必较，我不痛快你也别想痛快。
　　果然月眸发话了，“你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啊，总主大人。”泠轲拖着哭笑不得的语调继续说，“早晚回去也是一个人，天色还早，咱们一起去吃个饭？”我抬头看了看所谓还早的天色，再过两个时辰可要天明了。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啊。”月眸带上披风的帽子，瞬间跃上屋顶，弹跳几下，淹没在黑暗中，看来这个威胁也不怎么样。
　　泠轲“啧”了一声，“脾气是真不好，可惜了一张好皮囊。”
　　最前面的殇冲我们点点头，我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低低的说：“好久不见，月眸。”

　　“为什么他们现在才到？”到了地点阿烈就问出了问题，地方还是离开两年前离开王城时最后呆的小屋。
　　其实我也在思考，泠轲走后，我们安顿了木兰才从沐溪镇出发，这比离开的他们晚了不少，路上虽然没有耽搁，但照顾我病刚好，也没有日夜兼程，中间还怕人发现，步行、骑马、跟镖的来回换，又算好了日子赶上绿水镇的秋收节，仿佛为了缓冲，停了几天凑热闹。
　　月眸和泠轲单是骑马跑两个来回都够了，万不能比我们还要晚。
　　“他们能出城定是安阳王交代的任务。”舜辰抛出一个结论，我正想问为什么，殇就接过了话茬。
　　“刚才听他们叫月眸总主大人，说明她有护卫宫城的重任，一般是不会离开王城的。”这个位置很微妙，虽然不是将相王侯，可把皇宫的安全交在手里，可见安阳王对她十分信任。
　　殇示意舜臣可以接着说了，“一般这样重要的人离开王城是很隐蔽的，从刚才的对话中知道，泠轲是被月眸叫走的，并没有通过安阳王。”
　　让人知道护卫宫城的一把手离开王城就是群龙无首，即使接了出城的任务，必然也会隐匿行踪，找个合适的借口休息几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办了，独来独往，快去快回，用不到两个人，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他们从沐溪镇离开以后去了别的地方，去办别的事了。”我恍然大悟，舜辰点点头示意我顺着说，“我们了解月眸，我也擅长控光术，她要是出手一时半刻完不了，所以泠轲只是专门对付我们，从沐溪镇离开后去办的事才是安阳王交代月眸办的。”
　　我越说越吃惊，越说越忐忑，说完以后感觉脑子里像劈道雷，我看完阿烈后，感觉和我的表情大概也是那个样，手不住哆嗦，阿烈也哆哆嗦嗦说：“所...所以，安阳王...并...并不知道我们在沐溪镇,我们...踪迹也没有暴露，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来了王城！”
　　阿烈前几句哆哆嗦嗦的我不由朝他靠近了几分，最后一句骤然增音吓了我一跳，殇笑了一下，“现在可说不准，刚才看她那着急的样子倒像是去找安阳王立功的。”
　　阿烈瞪大了眼睛，“立什么功？”
　　殇微微惊讶了一下，“告诉他看见我们了啊。”
　　“哦......”阿烈挠挠头，“不，不对！”
　　我又被吓了一跳，“怎么不对？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月眸怎么知道我们在沐溪镇，还特意带着泠轲？”
　　“也许她也不知道，办事半途间发现我们，恰巧泠轲也在附近，就来了个天时地利人和。”殇慢悠悠的解释道，“我看泠轲的火攻术像是‘星火燎原’，沐溪镇附近有坐山，听说山里的人会这种法术。和四种操控术不同，这种法术只有在有火源的时候才能用。”说完看向舜辰，像是在询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
　　舜辰顺着他说：“不周山。”
　　“对，传说火神与水神大战，撞上不周山，火种落在了山里。”
　　“......”我听完和阿烈对视一眼，又同时看看舜辰，舜辰没有反驳也没赞同，不知道殇是说真的还是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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