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泠轲来过后，我们都知道不能再留在沐溪镇了，泠轲走时留下话，王城再见，大概不会为难镇上的人。
　　唯一不放心的是阿烈，当天木兰和我们在一起，不知道泠轲在动手前潜伏了多久，观察了多久，会不会看清木兰的样子，知道她和我们关系匪浅。为了安全起见，阿烈晚上将木兰送到了附近的村子里，舜辰难得露了一手多年闯荡的本事，一张面具就把木兰变成了别的样子，并教会她怎么用。
　　等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准备当天夜里出发。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满脑子都是身法素颜白衣，头戴双月的影子，感觉有好多好多话想说给人听，又不知道怎么说，说给谁，只能在心里一下一下搅拌，让它们反复旋转。
　　突然有人拉住我，一辆马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黑色的披风被驶去的风吹出让人安心的形状，我没有说话，想田郊走去。
　　田里成堆的麦秆堆成不规则的形状，我找了个不太高的稻堆坐下，看着荒芜的田地，越是难受越百感交集。天灰蒙蒙的一片，让人压抑。
　　“上一次去王城的时候蝶羽死了，王城那年的冬天，满城飘雪。”
　　“蝶羽的死有她的价值，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那我们的活着是为了什么？”
　　“责任。”细沙从我脚边飞过，沸沸扬扬的弥漫了天空。
　　“在溟海殇给我讲了很多历史上的名人，有社稷有难我辈来担的元帅将军，还有永为忠臣宁折不弯的丞相文人，更有卧薪尝胆，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江山安泰的刺客死士。也许正如你所说，他们都在为了责任而活，你们也一样，可我从来没在王城长大，对那个冰冷的王城没有任何感情，如果说有也是一种无法释怀的仇恨。”舜辰原本冷傲的双眸泛起一层惊愕，他的容颜却更加寒冷，我想我的脸上也刻上了冰雪的痕迹。
　　“不仅是我，你肯定也是一样，不然为什么当年只身离开，他说他父亲希望世间再无血殇，可这事是希望一下就能实现的吗？他还告诉我，那座高墙里曾是我的家，我可以幸福的在那生活。可这个家一点也没有家的样子，我第一次去看它，它就要了蝶羽的命，谁能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还把那当做家呢？”我甩甩袖子，心扑通扑通的跳，“殇只是不希望我选择一条复仇的道路达到自己的目的，安阳王杀了我重要的人，我不恨他不自己动手，难道祈祷着有一天天谴自己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死吗？”
　　“你这次到王城想干什么？”舜辰把手背在身后，可我不看也知道五指早就握成了拳头。
　　“我想干什么你不都知道吗，我等不到找到神石再开启封印了。”我随手转着一根秸秆，耍的飞快，“你要是也等不到，我们就联手。”
　　风猛刮了过来，我扬手扔掉秸秆，一弯腰躲过一掌，脚半刻也没停立刻向一边转，登地跳起来，落地后又赶紧抬手对了个掌，借力翻上草垛堆，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太快，直到现在蹲在草垛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这点本事你还想自己去找安阳王吗？”舜辰没有了往日的镇定，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怒气，眼眶也有点发红，我蹲在草垛子上俯视着他，他很快就安静下来，表情有变得有些阴森的恐怖，冷冷的一笑，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坚冰浮起的寒气。“原来你是这个目的。”
　　我搓搓手，刚才那一掌他没少用力，“既然你知道这么点本事不能找安阳王，还执着什么，到了王城，人多一起行动不行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单独行动？”舜辰依旧背着手一脸高深莫测。
　　我向天上看看，一朵云被风吹的变了个形状，慢腾腾的朝这飘来，“本来不知道，但是觉得放心不下就试了一下。”
　　舜臣看着我摇了摇头，“你没说真话。”
　　我“唔”了一声，又低头拨拉了一下干草，才缓缓开口，“其实，你和殇那天晚上说话我听见了，你说你的事不让他管，我就觉得你未必是要跟我们一起，只是帮我们找到阿烈。”
　　舜辰不以为然的问：“那你确定了吗？”
　　我摸了摸下巴，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停了一会才回答他：“我本来想你要是答应我就说明你有这个想法，后来又觉得你没把我放在眼里，不管你有没有想法都不会答应我。”说完看舜辰的反应，还是那副高深莫测不为所动的表情，我干咳一声继续说：“可你刚才的样子像是看到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片子，还有几分劝解我的意思，我猜，你暂时还会跟我们一起，不会贸然行动。”
　　舜辰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还是没确定。”
　　“额......”我汗颜，拔了根干草放进嘴里叼着，感觉蹲的有点腿麻，心里腹诽，在外面闯荡这么久，怎么这么不给人留面子。
　　“我不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你的控水术在怜星门外门弟子中可以排头位，换做其他人更是没这个缘分学，人有不同，你的控光术早有所成，何必拿自己的短处与我比，又何必事倍功半的练控水术。”说完转身看向王城的方向，眼里有死水一般的绝望与深沉，眼神空灵而决绝。
　　我顺着他的话饶了好几个弯，最后总结：“你是想说贪多不烂吗？”
　　舜辰一点头，“难得。”
　　“......”我翻了个白眼，“难得你这个不爱说话的人今天给我说了这么多。”我用门牙咬烂了草尖，有点苦可尝完了又感觉有点甜，总之比草药好太多了，“舜辰，不给我抓的药是什么啊，比我之前喝的都难喝。”
　　舜辰看了我一眼又皱皱眉，低头思考了一下，“壁虎，毒蝎和蚯蚓。”我听完张大了嘴，干草从我嘴里掉下来，“前两味祛风，解毒、活络，后一味清热、平肝、止咳。”我连呸了几下，嘴里全是酸水，胃里也翻江道海。
　　怒气冲冲的看向舜辰，看到那副面无表情又略显无辜的脸，想到每天任劳任怨的给我熬药，突然不好意思冲他吼，泪流满面的对舜辰说：“这几味药听起来很难找吧，你抓点常见的不会动的就行啊。”
　　舜辰似乎早就知道我真么说，“野地里很多，自己抓，不费事。”
　　我呕了几下没什么效果，“我觉得嘴里难受。”
　　舜辰不以为然，“那以后别吃干草。”
　　“啊？”我吸了吸鼻子，一屁股坐在草垛上，“你这药好像有毒，我觉得两眼发黑，看不到东西了。”
　　“久蹲血固，不入内腑，故胸闷气短，眼黑耳鸣。”
　　“啥？”我揉了揉眼睛，还是两眼模糊，只看见一个黑影站在下面一动不动，仿佛应征他说得很正确，耳朵也开始“嗡嗡”响。
　　“是说你蹲的时间太长了，小傻蛋，在这呆了这么久还走不走了？”一听就是殇的声音。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好多了，拍拍身上的脏从草垛上跳下来，朝殇跑去。“殇，舜辰我喝的药里放着壁虎、毒蝎和蚯蚓。”
　　殇一听就乐了，“呦，顶好的药啊，怎么没给我留点，我也泡一壶药酒喝。”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舜辰，“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良药啊。”
　　我伸手朝四周一挥，“野地里到处都是，你自己抓啊。”
　　殇摇摇头，“这种药野地里可抓不着，你得好好谢谢舜辰啊。”
　　我挤出两滴泪来，“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还有多久咽气啊，能不能坚持到绿水镇？那风景好，葬在那里你这辈子是值了。”
　　“......”
　　阿烈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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