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这这这，我的床上怎么会有别人？叶大小姐惊恐万分地猛然睁开眼，差点要一口鲜血喷在自己身上。

　　没错，那个被她摸来摸去还笑吟吟望着她的人，正是卖丝绸的顾公子顾不言。她现在躺着的，也并非她那张能躺下五六个人的大床，而是一辆同样宽敞的马车。

　　爹爹啊，您这是什么意思？爹爹啊，我可是你亲女儿啊！我可是大家闺秀啊！叶大小姐在心底无声地哀嚎着。

　　洛州叶府里，叶家老父亲打了个喷嚏。

　　“令湄，你这个表情做什么？”顾不言装作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故意一脸好奇地问。

　　叶大小姐已经坐起身，挪得离顾不言要多远有多远，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恨恨道：“顾不言！你混蛋！你流氓！你卑鄙下流！你厚颜无耻！”她不敢骂自己亲爹，只好把火气都撒到顾不言身上。

　　顾公子很委屈，怅惘失落地说：“令尊派了一队护卫，要我连夜将你带出来，我总不好违拗他的意思你说对吧，令湄？你肯定理解的对吧，令湄？”

　　这两声哀怨的令湄，惹得叶大小姐浑身一激灵，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这……这还是顾不言么？

　　事实证明，顾公子这一招十分之有效，叶令湄瞬间就忘记了骂他，无比艰难地合上她那张得老大的一张嘴，默默地躺下，心情复杂地准备闭目养神。

　　顾不言盯着她闭目的样子，无声偷笑。

　　“小桉呢？小桉在哪儿？”叶令湄终究还是耐不住这沉默，先开了口。

　　“她在后面那辆马车上。”顾不言答得坦然，分毫不提起他之前强行要求和小桉换马车的恶劣行径。

　　叶令湄不疑有他，点了头又问：“那我们去哪儿？要直接去西域么？”既然已经出来了，她自然想好好玩玩儿，一全自己多年心愿。从小到大，她爹娘忙于生意，一直不大有时间带她出门，以至于她连洛州都还未离开过。

　　顾不言斜斜地歪在马车另一侧，云淡风轻道：“你想不想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恰好我回去有些杂事要办。”

　　叶令湄其实偷偷嗑着瓜子瞎猜过，顾不言是在一个怎样的地方长大成人的。她揣测，一定是个门庭若市的侯府世家，才能让他养成这时而玩世不恭、时而冷若冰霜的多面性子。但转念一想，世家公子往往承袭爵位、入仕为官，哪有这样跑出来做生意的？于是彼时的叶大小姐理了理瓜子壳，继续胡乱想着，看他剑术高超、身手不凡，莫非是某一处了不得的门派之子弟？

　　顾不言一直说自己是山里长大的，叶大小姐想想自己看过的话本，武林门派似乎的确都在深山之中，往往还云雾缭绕，清气滚滚……哦不对，那好像是讲灵异神怪的。

　　但总之，叶令湄算是对顾不言出身剑门这一事抱着极其肯定的心态。此番听顾不言说去他长大的地方，她不禁跃跃欲试：“真的么？我也能去么？你说我也学了这么多个月的剑术了，在你们师门里算个什么档次？诶顾不言，你师父说不定一见到我，就要收我做关门弟子，不要你了也有可能。”

　　真是越说越离谱……顾不言汗颜。

　　“我的师门？”他哭笑不得，几时说过自己有师门了？不过想想倒确实算是有个师父，“真要论资排辈，你是我的徒弟才对，见了我师父也该叫一声师祖。不过么……”

　　“不过什么？”叶令湄已经握紧了手里一个玉枕，随时准备砸死顾不言。

　　然而顾不言突然十分嚣张且不知死活：“不过，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剑术是我教的。我觉得……可能有辱我师门尊严。”顾公子讲得还挺诚恳，挺情真意切，而叶大小姐怒吼一声，猛地把玉枕用力砸了过来。

　　结果，她当然没有砸到，顾公子跟接一团棉花似的，一伸手就将玉枕握在了手中，还很好脾气地递回给叶令湄，替她规规整整地摆好。

　　叶令湄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气得肝火上升，却终归无可奈何。

　　突然，马车徐徐停了下来，外头赶车的护卫在车帘外恭声道：“小姐，顾公子，前面有许多灾民挡住了去路，我们的车过不去了。”外头还传来乞讨声、哭声，只是方才二人闹得正欢，没有听见罢了。

　　车中，顾不言与叶令湄对视一眼，叶令湄是疑惑，顾不言则有几分沉重。他挑起车帘，只见眼前熙熙攘攘地围了一群面黄肌瘦的百姓，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衣衫褴褛。忽然不知谁带了头，众人纷纷跪下，朝着顾不言他们马车的方向频频磕头。

　　“这是怎么回事？”叶令湄看得皱眉。

　　顾不言语气淡漠，却隐约有叹息的意味：“大约是这附近的饥民，见我们车队看着富贵，想来讨些吃食吧。”

　　叶令湄听罢，没有再多说，只命侍卫将车队里带着的食物都分发给诸人。叶府家缠万贯，她叶大小姐自幼娇生惯养，又长在洛州城这样的富庶之地，自然不曾料到民生疾苦竟至如此地步。

　　当今的王朝叫作大越，大越皇帝乃是前朝的宰相，于二十年前谋权篡位，诛杀邺朝皇室而得皇位。他登基后重税重徭，惹得天下万民苦不堪言。叶令湄他们现在所路过的这一带，今年收成不太好，又要上交一大笔粮食，百姓自然只有挨饿的份儿了。

　　近年来，因着这些暴政，各地的动乱也越来越多，只是一直还无一人出来统领大家，共反这昏君。

　　看着眼前感激涕零的诸人，顾不言眼神里多了几分凛冽，像是愈加坚定了些什么。叶令湄放下车帘，命人启程，自己仍是闲闲地剔着手指甲，好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其实，叶大小姐心里十分明白，天下的饥民绝不止这些人，而她叶家纵再怎样富裕，也救济不起这泱泱万民。即便叶家不怕倾家荡产，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有的事，需得从根源上处理才好啊……

　　叶令湄轻轻一笑，抬头看向沉默的顾不言，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这人在做什么了。

　　她默默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自认为凭她叶令湄是叶家独女这个身份，无论顾不言要做什么，自己应该都能帮上忙。

　　至于为什么帮顾不言？叶大小姐开始替自己找借口。嗯……大约是因为，她心系天下吧。

　　这心思转着转着，大小姐忽然有些忧愁起来。叶家的钱，是她爹爹赚的，也算不上是她的，她在生意方面可没有什么天赋……仔细想来，她似乎没有个一技之长？

　　这让叶大小姐很不能够接受。她歪了歪头，诚恳地看向顾不言：“顾不言啊，你觉得我擅长些什么？”

　　顾不言撑着脑袋，极其认真地思索了良久良久，久到叶令湄都快不耐烦了，他才终于幽幽开口：“令湄，要我说，吃和睡绝对是你的两大长处。你看，小桉身上无时无刻都得替你备着零食。还有，这一路行出三四个时辰了，路途颠簸，你竟到这会儿才醒，我实在佩服。”

　　叶大小姐怒了，很想好好地和眼前这个欠揍的小伙子打个天昏地暗。然而，想想真打起来了大约还是她吃亏，叶大小姐只得忍辱负重了。

　　她苦恼地开始纠结，自己究竟是睡还是不睡呢？若睡，就应了顾不言的话，平白叫他得意。若不睡……叶令湄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在阵阵袭来的困意里愁眉苦脸。

　　“傻丫头，”顾不言好笑地摸了摸叶大小姐的尊头，替她摆好靠枕，又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睡吧，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被摸了脑袋的叶大小姐愣愣的，果真乖乖躺下，不再多话。她心满意足地蜷在那儿，全然没有平时的张牙舞爪，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叫顾不言忍不住笑意更深。

　　这丫头睡着的时候，倒还很讨喜嘛——顾不言偷偷想着。他轻轻替叶令湄掖了掖被角，自己坐到另一边去，继续思索着些什么。

　　一路上，他们停下来到客栈里用了两次饭，其余时间叶大小姐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梦里依稀有个小娃娃，眉眼与她自己有几分相似，轮廓却是同顾不言一模一样，嗲声嗲气地管她叫娘亲，吓得我们叶大小姐当即惊醒，冷汗涔涔。

　　她猛一睁眼，惊恐地盯着面前的顾不言，顾公子还只当她做了什么噩梦，好心地拍着她的背，轻言细语安慰着她。

　　叶令湄艰难地咽咽口水，决心不再睡觉，睡觉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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