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叶令湄一行人落汤鸡似的狼狈而归，把叶府守门的小厮惊得不轻，眼睛瞪得直如府门口那对石狮子一般。

　　“看什么，还不快进去禀报老爷夫人，还有，命人给小姐备浴汤。”小桉身上还滴着水，伸手扶了同样湿漉漉的叶令湄迈下马车，轻斥道。

　　“是，是！”小厮总算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往里头跑去，却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但他不敢停留，急忙稳住身形，接着狂奔向叶家夫妇的屋子。

　　方才大小姐的样子他可是看见了，那岂是一句面色不善能形容的？简直是写满了“切莫招惹”四个大字。小厮回想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叶令湄紧抿着唇进了府，深吸一口气，舒缓了脸色，对小桉无奈开口：“爹娘知道我落水，只怕是要不让我出门了。”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摆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又用力咬咬唇，想要咬出几分血色来。

　　“湄儿，湄儿你怎么了？”叶老爷带着夫人匆匆忙忙地从内院赶来，一左一右地抓起她嘘寒问暖。

　　叶大小姐看着紧张不已的父母，好笑道：“爹，娘，我没事，真没事。”

　　叶父面色稍缓，又皱着眉问小桉：“怎么回事？怎么会落水？”

　　“回老爷，”小桉恭谨地答，“今夜河面上有条船失了控，撞翻了许多船只，小姐的画舫也未能幸免。是奴婢们照顾小姐不周，望老爷恕罪。”

　　好在，叶父倒是个明事理的人，闻言并未责怪他们，只问是谁救上了小姐，命人赏他黄金百两。话语间，富商的阔气显露无疑，对宝贝女儿的在乎亦是溢于言表。

　　听自家爹爹提及将她救起之人，顾不言的样子便准确无误地浮上叶令湄心头。他的玄色衣裳，他的精致锁骨，他的肌肤，他的喉结，他的容颜……

　　叶大小姐有些慌了，连忙甩了甩头，阻止自己继续回想今夜骤然出现的那个陌生男子。尽管，他的怀抱温暖且有力，将她从溺水的绝望之中救了出来，要忘记似乎有些困难。

　　“奴婢们无能，是一位路过的公子将小姐救上来的，公子的名讳似乎叫作——顾不言。”

　　小桉啊小桉，平时你甚知我心意，今日怎么这般没眼色？竟然又提起那个无礼又无耻的家伙。叶令湄默默在心底翻白眼，突然觉得万般无力，推脱说：“爹，娘，我有些累了，我先回房沐浴就寝。”

　　“好好好，你快去快去，好好歇着。”叶母忙道，“小桉，跟着小姐回去，命厨房备下姜汤给小姐祛寒，你们落了水的也都喝一些吧。”

　　小桉屈膝答应，叶令湄总算松了口气。

　　躺在偌大的浴桶之中，水汽氤氲，花香馥郁，叶令湄只觉浑身的筋骨都松弛了下来。还是自己家里舒服啊，浴汤的温度亦是一分不高、一分不低，比那刺骨的河水好太多了。

　　让叶令湄几乎想一头撞死在浴桶上的是，想到那河水，她便想到在水里抱着她的人。

　　顾不言，又是顾不言。

　　叶令湄捧了一手水朝自己脸上泼下去，可惜，并未能令她清醒。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当真累得够呛了，侍女替她更完衣后，她便一头栽在了自己床上昏睡过去，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如果撇开夜间梦到顾不言不提的话，那一夜她基本上还是睡得很香甜的。至于顾不言在梦里和她紧紧相拥这件事情么，叶大小姐不想记得，一点也不想。

　　而叶家父母得知女儿落水后，夙夜难眠、彻夜反省，做出了两个叫叶令湄欲哭无泪的决策：

　　其一正如叶令湄所料，她被禁止出门了；其二则是意料之外，叶父传令叶家所有铺子寻找顾不言，欲要亲自致谢。

　　起初，叶令湄倒还勉强逼自己忍耐。反正她最了解她的爹娘，二老过不了多久就一定会松口。

　　然而，在顾不言接连五个晚上夜夜入梦之后，她终于彻底崩溃了。

　　叶令湄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反复斟酌过后，自认为她之所以总梦见这个阴魂不散的男子，乃是因为近日来，那番落水是她唯一遇见过的大事。

　　于是，叶大小姐在第六个晚上攥紧了拳头坚持不让自己入眠，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得出结论——

　　若要忘记顾不言的存在，便得遇见些旁的人、旁的事。可这庭院深深，何等乏味，哪有新鲜事？所以，她要出府，她必须要出府！

　　这叶府，乃是商贾之家，而非王侯公卿之宅，规矩自然不算多么森严。叶令湄说服小桉同她一起换了男装，二人大摇大摆地往叶府后门走去。守门的小厮们大老远就认出了她，连忙躬身行礼。

　　叶令湄散步似地晃荡到门边，命他们都起来。她并不再说话，只默默端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众小厮，以致众人都觉得有阴风吹过，吹得人脊背发凉。

　　小厮们在这威逼之下暗自掂量了一番，一致认为，小姐比老爷和夫人要更加得罪不起。毕竟，叶府上下公认，无人治得住小姐。这样一想，小厮们识趣地齐齐背过身，默默放了行。

　　叶令湄满意地笑起来：“很好，非常好，你们别怕，老爷和夫人不会责罚你们的。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说我以死相逼，你们不得不放我出去。嗯，就这样吧。”

　　她随口编出个胡扯的理由后，便无所谓地挥了挥袖子，大步流星踏出府门，徒留下小厮在府里汗颜。而叶大小姐张开双臂，舒展筋骨，激动地准备奔向她自由自在的日子。

　　真好啊，这么溜出来，连护卫都不必带了。啧啧，这风的味道都比府里头好闻些，叶令湄眯着眼，心情很是愉悦。

　　“小姐，我们去哪儿呢？”小桉一边问，一边顺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这身男装穿得她总觉有些别扭，不过她家小姐倒是很适应的样子。

　　叶令湄一甩手里的折扇，朗声笑道：“走，少爷我带你听说书去。”

　　茶馆里，叶令湄点了壶店里最好的大红袍，与小桉相对而坐。小桉本欲包下帘后的包厢，却被叶令湄制止了。叶大小姐头头是道地教育小桉，在大堂就座才有意思，才能体验市井的乐趣嘛。

　　小桉若有所悟般点头，听话地随着自家小姐落座，兴致勃勃地想试试看小姐说的市井之乐趣是什么。她轻啜一口这“小店最好的茶”，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府里给下人喝的茶都比这好几分，她实在是不晓得，小姐说的乐趣究竟在哪里。

　　不过看着叶令湄眉开眼笑的样子，小桉也不禁高兴起来。这几日小姐总是闷闷不乐，看得她都发愁，这会儿可算是笑了。

　　今日，茶馆里说书人讲的是个英雄救美的俗气故事。但叶令湄听着听着，渐渐觉出不对来了——她怎么不自觉地将那小姐想成自己，将那所谓英雄想成顾不言？

　　叶大小姐愤愤不平地败了，败得溃不成军，这顾不言当真阴魂不散！

　　她悄悄地凑向对面：“小桉，咱们走吧，咱们上醉满楼吃烤鸭去。”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这是叶大小姐信奉了许多年的箴言。

　　小桉本还听说书听得挺起劲，一转头，却见叶令湄满脸期待甚至是乞求的模样，赶紧答应了她吃烤鸭的计划。二人无声召来小二付了银子，轻手轻脚地朝楼下走去。

　　这时，恰有一帮人吵吵嚷嚷地从下面上来，笑得极是猖狂，满座客人都循声望去，说书人的声音全然被盖住了。

　　叶大小姐虽不喜这些人如此不知礼数，却一向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径直要从他们身边路过。

　　“哎唷，怎么走路的！”一个八尺大汉光顾着回头和后面的人交谈，在楼梯拐角口迎面撞上了叶令湄，嘴里喃喃骂着娘。

　　叶令湄身量娇小，不留神被这大汉一撞，难免头晕眼花，又听那人嘴里不干不净的，不由得满心不悦，张口便要唤来护卫去教教他礼数。然而，叶大小姐突然想起，这回只带了小桉一人而已，只得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好吧，有得必有失，今日自由了一把，有些委屈少不得只好忍了。

　　“小……公子，你怎么样？”小桉焦急地扶着叶令湄询问。叶令湄摆了摆手，示意她迅速离开。

　　边上七八个男子中，有一人忽然眼神一亮，迈开一步挡住叶令湄的去路：“哟，这两个公子哥儿生得倒俊俏。”

　　于是，那几人纷纷凑过头来看，七嘴八舌道：“果真不错。小哥儿，来陪爷几个喝一杯，如何？”

　　叶令湄虽说是自幼无法无天地爱闹腾，却终究是个闺阁少女，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不免气得发怔。小桉怒斥：“混账，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我们公子说话？”

　　“你们公子？”一个酒气冲天的醉鬼笑嘻嘻地凑近叶令湄，“你们公子又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们怕了他不成？”

　　小桉竭力挡在叶令湄身前，不让他们靠近叶令湄。但她亦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哪里挡得住？倒是令那帮混混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惹得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却又更坚定地护住叶令湄。

　　“我就说嘛，哪有男子生得这样白净的，果然是个姑娘。你身后那个，只怕不是你家公子，而是你家小姐吧？”一人猥琐地笑着逼近小桉。

　　“小桉，快跑！”叶令湄见自己的侍女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哪里会肯？她死命想将小桉推出去，好让她回去叫叶府的人来，可小桉身为一个忠仆，岂愿意丢下她？

　　茶楼里人潮涌动，却并无一人敢于站出来帮她们一把，实是因为那帮混混乃是出了名的凶狠好斗，周遭街坊百姓皆怕了他们。

　　叶令湄正寒心之际，楼下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带了冰冷的威严与怒意，叫人忍不住想打个寒颤：“你们也配碰她？”

　　话音未落，围着叶令湄和小桉的七八人忽然齐齐痛呼着倒了下去，满地打滚。叶令湄一愣，方才她只瞧见一抹玄色从眼前一闪而过，众人便皆倒地，是谁的身手这样好、这样快？

　　一转头，玄色身影已落在她左侧，那人轻笑着开口：“我说过了，是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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