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洛州城里的元宵夜一向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而洛州叶家的千金小姐叶令湄，则是出了名的爱凑热闹。这些年来，每逢大小夜市、庙会，叶令湄是绝对不会乖乖待在家里的。

　　叶大小姐美其名曰——良辰美景，不可不赏。

　　而事实不过是——长夜漫漫，闲得发慌。

　　果不其然，城中央的长河之上，花样最繁复华美的那一只船里，嗑着瓜子的那位，不是叶令湄又是谁？

　　“小桉，”叶令湄有些惊喜地唤身边的侍女，遥遥往天边一指，“快看，快看，那些灯多好看！咱们也去弄几个来玩玩怎么样？”

　　小桉自幼跟在叶令湄身边，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姐的贪玩。她闻言无奈地抬头，见空中高低不定的花灯一盏接一盏徐徐升起，果然好看，不禁也有些动心，于是甜笑道：“小姐想放灯吗？那我命后头跟着的人去买。”

　　待叶令湄颔首应允后，小桉转头撩起帘子，踏上船尾，向后头跟着的船只示意。叶令湄则坐在船舱之中，继续饶有兴致地赏她的灯。

　　说起来啊，这叶令湄的爹爹极擅经商之道，将生意做得遍布天下各行各业，实实在在的富可敌国。偏偏叶氏夫妇膝下只得叶令湄这么一个女儿，焉能不视若明珠？

　　于是，叶令湄素来是肆意妄为的，从不学别家小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整天在外头厮混。叶家父母不放心，又不忍苛责拘束，只得多多地派人跟着。这不，前后几条船上都是叶家的护卫。

　　然则，护卫们武功再怎样高强，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譬如现在，前头有条船不知怎的失了掌控，像个醉汉一般横冲直撞而来，河面上一众船只躲闪不及，一时间都慌了神似的。

　　“保护小姐，保护小姐！”叶家的护卫们急急喊起来，有的拼命帮着掌舵，有的二话不说，跳了水便往叶令湄的画舫游过来。

　　叶令湄的眉头微蹙，死死抓住身边的扶手，极其不满地看着眼前这情形。她不过是出来凑热闹的，老天跟她开什么玩笑？别闹了，她可不会游水。

　　她回头大喊：“小桉！”语气虽还强自镇定，却已然带了三分慌乱。

　　小桉本在船尾，不曾注意到前头的变故，一听护卫们叠声叫喊起来，吓了一跳，赶紧往船舱里跑回去。

　　可惜，她迟了一步。前面的船一艘接一艘地撞在了一块儿，她家小姐这绝世好画舫也不堪承受，船头被顶了起来，在一片尖叫和哭喊之中，轰的一声，沉沉翻倒在水里。

　　“快找小姐！快！”叶家护卫见叶令湄的船翻了，再顾不上别的事情，尽数跃入水中，拼命搜寻着。虽是春寒料峭，更兼河水冰冷，他们却急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可惜长河里落水的人太多，找人又岂有那么容易？

　　此刻，岸上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有个玄衣男子低低问道：“你方才说，这画舫里的便是叶家小姐？”

　　“是，公子。”他身边的有人沉声回答。

　　“是么？”男子轻笑，“那看来，得救上一救了。”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掠起，潇洒落入河中，准确无误地朝着叶令湄那盏画舫游去。彼时岸上与河中皆是一团混乱，他卓然的身姿也未曾引起多少注意，只有偶然看见的几人发出了赞叹的呼声。

　　也不知这男子哪来的本事，暗夜之中，似乎仍能在水中视物，竟赶在叶家所有护卫之前捞起了叶令湄，将她环在臂弯之中。

　　不会游水的叶大小姐，在这陡然发生的变故之中受的惊吓可不小。且她又呛了几口水，刚浮上水面便连连咳嗽起来，更本能地手脚并用，八爪鱼般死死贴在男子身上，将男子的衣裳抓出了一处又一处褶皱。

　　玄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怀里发辫凌乱、脸色苍白的叶令湄，并未阻止美人儿的投怀送抱。

　　好半晌，叶大小姐总算咳够了，缓过神来。这人一清醒，不免有些疑惑自己的处境——

　　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是被谁救起来的？咦，这个和自己贴这么紧的人是谁？小桉吗？不，小桉今天穿的是青色衣裳。自家护卫？也不对，护卫们没道理有这胆子，在救上自己以后还贴这么紧吧……

　　叶令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她狐疑地一点点抬头，看着眼前玄色的衣领，领口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脖颈上紧致的肌肤和突起的喉结……

　　不会吧……叶大小姐脑中霎时有些懵，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将眼神再往上抬了抬，眼前赫然是一副举世无双的好容颜——陌生男子的容颜！

　　“啊！！！”叶令湄瞬间认清了现实，条件反射般叫喊了起来，原本扒在男子身上的手脚此时都用来对这人拳打脚踢。自然，她的力道，对眼前的男子而言实在是不足挂齿。

　　其实叶令湄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的，眼前之人好看得过分，又救了自己性命，叫她生不出被人轻薄的愤怒来。大约她只是觉得，她堂堂叶大小姐，与一个陌生男子肌肤相亲，总该有所作为才是。

　　“这位姑娘，英雄救美的戏码虽然令人百看不厌，姑娘也不必如此激动吧？”男子揶揄地挑眉，“在下顾不言，不可言说的不言，姑娘幸会。”

　　叶令湄本还有几分觉悟，稍稍反省了一瞬，自己如此对待救命恩人是否有些过分。她正欲收敛之时，听得此话，积攒了许多年的大小姐脾气瞬间冲上头顶，苍白的脸色一下便红了：“谁告诉你本小姐这是激动？你叫顾不言？听着，本小姐是堂堂叶家大小姐叶令湄！你算哪门子的英雄，本小姐用得着你救？”

　　顾不言却显然是个有耐性有度量的人，他自觉略过叶令湄无理取闹的那些话，清了清嗓子，只赞道：“姑娘闺名令湄？这名字很好听。”

　　那一声令湄唤得叶大小姐在水里打了个寒战，险些接不上话。她刚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继续反驳几句，顾不言却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姑娘可是冷了？水中寒凉，不如我们上岸以后再共话良宵吧。”

　　共话良宵？谁要和你共话良宵！叶令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只不过，顾不言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不容置疑地揽着她一起飞身上了岸。方才跟在顾不言身边的侍从已经等在岸边，适时地递上一条披风，顾不言手一扬便披在了叶令湄身上。

　　叶令湄本要挣扎推却，顾不言却恰到好处地指着河里转移话题：“叶姑娘，这些人可是在寻你？”

　　被顾不言一说，叶令湄才注意到，果然小桉与众护卫都还在河里焦灼万分地寻找自己。她急忙喊道：“我在这儿呢，小桉，小桉！”说着她高举起右臂向河里招手，左手不自觉地将披风往身上裹紧了些。顾不言在她身后看着，眼里泛上几分笑意。

　　星河与灯海，又哪里比得上少女的明眸？一抹不经意的眼神，便含了山山水水，盛开了繁花，映着万丈光。

　　小桉和护卫们见叶令湄平安无事，纷纷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陆续爬上了岸。这叶家唯一的大小姐若是出了事，他们是万万无法向叶氏夫妇交代的。

　　众人一边拧着滴水的衣裳，一边皆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叶令湄身边的顾不言，见他虽浑身湿透，姿态懒散，却分毫掩不住那股令人敬畏的气度，不禁疑惑他的来历。

　　这位公子是谁？又为什么救了他们家小姐？

　　而这位万众瞩目的顾公子么，此刻仿佛全然没有察觉，施施然取过侍从递来的一块手帕，手势轻柔地替叶大小姐擦干头发。众护卫愕然，赶紧低头，只作什么都没看到。小桉本已要疾跑而来，准备抓着叶令湄好好关切一番，见了此景后连忙一个急停，悄悄拔下头上的簪子丢在地上，低头佯装寻找。

　　叶令湄感觉到一双骨骼分明的手，隔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头发，于是想也不想便一抬掌挥开那双“不速之爪”，又迅疾地转身怒瞪顾不言。

　　顾不言怕扯痛她的头发，飞快地在她转身前松了手，却见叶家小姐咬牙切齿地狠狠踩上他的脚。

　　“咝——”顾不言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是何意？”

　　叶令湄扯出一个充满威胁之意的笑容：“公子若是再动手动脚的，便不只是如此了。”说完，脚下再猛地一用力，然后从容收回。

　　顾不言不说话，直直地望进叶令湄的眼睛里，几乎要让叶令湄生出几分惭愧之意来了，却又听他不疾不徐地说：“在下明白了，那么，在下且先告辞。不过姑娘放心，我与姑娘后会有期。”他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子，笑得意味深长。

　　“不必了，后会无期吧。”叶令湄铁青着脸色，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吐出这几字。

　　见顾不言离开，小桉这才从地上捡起簪子，小跑至叶令湄身边，一面替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一面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叶令湄皱眉：“有事，我很有事！本小姐要回府沐浴更衣，还有，本小姐绝不要再和那个该死的顾不言见面了！”

　　她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披风，烦躁地一把扯下来丢给小桉，甩袖离去。身后，众人匆忙跟上她的步伐，服侍着她登上马车回府。小桉怀里抱着那件披风，愣愣地看着叶令湄的背影，心里默默记下了顾不言这个名字。

　　顾不言，一定是方才出手相救小姐的那位公子吧？小桉想着，不禁偷笑起来。她家小姐虽说任性惯了，却素来自视甚高，根本不屑与旁人计较什么，还从没有谁能让小姐这般发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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