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任秦秦是不是对顾不言有意思？这件事徘徊在叶大小姐的心头，让她久久不能够忘怀。看见任姑娘笑了，叶大小姐会猜，她是不是在回忆她和顾不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看见任姑娘蹙眉，叶大小姐又要猜，她是不是在忧愁她和顾不言的未来。

　　总之，一向心思简单的叶令湄，这一次心情十分之复杂。明明任姑娘只是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地教着她医术，顺带时不时为她下厨做顿饭，她叶大小姐却一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面暗地里胡乱揣测人家的心意。

　　不知道是该说女人的直觉太准，还是该说叶大小姐太闲。

　　叶大小姐她是个不大藏得住心事的人，有什么想法也都难免写在脸上，旁人只要不算太蠢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于是这天，素来敏慧的任姑娘在整理药草时淡淡地开了口：“令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

　　被戳穿的叶大小姐愣住了，愣得彻头彻尾。她愣完以后又开始惭愧，不仅是惭愧，且是万分惭愧。任秦秦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她反在背后瞎想，未免太过分。

　　叶令湄从小嚣张到大，但对着这么个温温柔柔的美人，却总是嚣张不起来。半分脾气都没有的叶大小姐支支吾吾：“不是不是，没有……秦秦，你别多想。”

　　这时候，叶令湄着实很想狠狠骂自己一顿——你说你好好的，关心人任姑娘喜不喜欢顾不言做什么？人家喜不喜欢和你有关系么？

　　她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在乎这些事情，虽然已经没有谁看不出来了。

　　“公子很喜欢你，你放心吧。”任秦秦将各式新采的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微微笑着，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从来都无比婉约的任姑娘难得直白一回，就将叶令湄吓得不轻。本就已经语无伦次的叶大小姐，这会儿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要说她往日绝不是这个性子，今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任秦秦理完所有药材，在水盆里净了净手，斯斯文文地拿手帕擦干，然后不由分说地挽住叶令湄：“走吧，我们去外面散散步。”叶令湄迷茫地跟着她朝外走，远处屋里的任伯看着二人，轻叹了口气。

　　自家闺女在想什么，他不是全然不知。但顾不言在想什么，他更是一清二楚。

　　说来，顾不言长大的这地方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便是它清净且风景独好。想这二位妙龄少女要谈些闺阁心事，若是在洛州城那样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地方，恐怕便不大好意思说得出口。但在这儿就不同了，拈花踏草地逛一逛，把那鸟鸣虫吟听一听，最是交心的好时候。

　　这不，任姑娘先迈出了少女们推心置腹第一步。

　　“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来不晓得，原来公子也会把一个女子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我总以为在他眼里，只能容得下四海天下男儿大志，只能容得下并肩作战的兄弟，只能容得下我那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爹爹。”任秦秦始终笑着，当真是山明水净，叫人不敢亵渎，“起初知道公子为了你滞留洛州许久，我还当是因为叶家富可敌国。直到他将你带回来，见到他对你的样子，我总算明白，你在他心中才是真正重如家国。”

　　叶令湄望着任秦秦，神色复杂。她的身份太贵重，自幼，和她交好之人往往都是看中了叶家的钱财权势，她便也不大愿意去和这些人来往。是以，她长到十九岁，还没有过一个真正的闺中密友。

　　女子的那些细腻心事，叶令湄或许也有过，却总是因为无人可以聊一聊，而被她大意地忽略，或是刻意地无视。此刻任秦秦娓娓道来，叶大小姐十九年没打开过的心底那扇门，似乎咯吱一声拨开了年久失修的铜锁。

　　“令湄，你也是喜欢公子的吧？”任秦秦接着轻柔发问。

　　叶大小姐红了脸，平日的大嗓门儿消失不见，倒变得细如蚊呐：“我也不晓得。”

　　其实她晓得的，纵使先前不懂，在她发觉了自己对任秦秦的醋意之后，也该明白顾不言在她心中的地位了。只不过，叶大小姐才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吃醋，何况这醋吃得也太莫名其妙，甚丢面子。

　　任秦秦拿手搭在眉间，眯眼望天：“我知道，你这几日最近古古怪怪的，是因为你觉得我喜欢公子。我也知道，你大约并不愿意这个样子，但这种事情么，你阻止不了自己的。”

　　今天的叶令湄和任秦秦好像掉了个个儿似的，含蓄的那个开门见山，直白的那个扭扭捏捏。见叶令湄不说话，任秦秦又笑：“你放心好了，我很清楚公子的性子，绝不会做让他容不下我的事情。除了我全部的忠诚以外，公子什么都不需要从我这里得到，我也什么都不会给。”

　　夜深人静的时候，叶令湄其实偷偷幻想过，如果话本里的曲折故事在她生命中上演了，她可要如何是好？毕竟这一袭白衣的任姑娘，让她第一眼就觉得是从话本里头走出来的。而话本里的故事，闲来无事读着打发时间倒是有滋有味，可若真让她去经历一遍，叶大小姐深觉承受不起。

　　但是，现实好像简单许多——叶大小姐无声地松了口气。

　　话说到这份儿上，叶令湄再也不好意思有什么小心思了。隔了半晌的沉默，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了句：“顾不言……究竟在做什么？”

　　他究竟在做什么，需要无数和任秦秦一样的人，献上全部的忠诚？叶令湄心头其实已经有数，却还是忍不住要一问。

　　“在做很危险的事，”任秦秦神色一凛，“必须要做的事。”

　　很危险又必须要做的事？叶大小姐意味深长地抬眼望了望这大好河山，在阳光下吹了吹手上沾惹的一点灰尘，觉得极好，极有意思。

　　回到房间里，她立刻叫小桉取来纸笔，几笔挥就一封家书。信中大意是说，她可能要用一大笔钱，做些不太安全的事，问她那有求必应的爹爹肯不肯。叶父若肯，自然万事大吉，从此顺风顺水。若是不肯，叶大小姐只好另想办法。

　　再怎么说，江山大业这样的事情，倘有一个不好，是要牵累叶家上下的，她总不能顾自任性。至于叶父若不答应，叶大小姐要用什么办法？这个她暂时没想好。

　　她本能地觉得，以叶父之精明，恐怕比她更早地就意识到了顾不言的不简单。而半年来叶父非但没有阻止他们往来，甚至还十分鼓励，大约已说明了他的态度吧？

　　毕竟，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天下皆知，不是么？

　　封好了书信命人送出去以后，叶令湄活动了一番筋骨，取过一本任秦秦借给她的医书，半倚半靠在榻上读起来。

　　这会儿的叶大小姐可是满腹豪情壮志，在心底默默起誓，要发奋做个有用之人，做个身份与实力并重之人。小桉看得呆呆的，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是她家小姐。

　　然则，这确实便是她家小姐没错。后来十余日里，顾不言还未回来，叶大小姐日日早睡早起，不是找任秦秦讨教医术，就是自个儿在屋里看书。有一回，任伯好笑地问她：“湄丫头这么勤快，这是要去考状元？”

　　“是啊是啊任伯，等本小姐金榜题名了，带你去京城吃烧鸭！我从小就听人说了，京城的烧鸭那才是最好吃的。”叶大小姐一面背着各药草的功效，一面对窗外的任伯大言不惭。说着说着却把自己说饿了，可怜兮兮地扒拉在窗户框上，“任伯，咱们今晚喝老鸭汤好不好？”

　　任伯哈哈大笑，“啪”的一声关上窗，对小桉喊道：“小桉啊，还是你家小姐没错，没被人掉包。”说完，他就哼着小曲儿往远处走，大概是找后坡那些护卫们练拳脚去了。

　　叶大小姐默默可怜了一会儿那群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护卫们，默默憧憬了一会儿晚上的鸭汤，然后继续读她的医书。

　　洛州递回的家书到了，叶父果然分毫没有犹豫的意味，一口答应，让叶令湄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当然，前提是珍重照料自身。

　　那么，顾不言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叶大小姐托着下巴，有点想念顾公子泡的茶。

　　比叶父更把叶大小姐捧在掌心的顾公子嘛，自然不会让她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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