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顾公子回来的这一日下了点小雨，原本是叶大小姐最讨厌的天气，她素来嫌微雨天有种优柔寡断、藕断丝连的腻歪之感。但此番，顾不言从细细密密的雨中带笑走来，叶大小姐忽然觉得，这雨下得很是诗情画意，很是缠绵悱恻。

　　手里的医书不自觉地被她搁在了桌上，她出神地凝望着门外。

　　“令湄，想我了吧？”顾不言还未迈进叶大小姐的屋子，就隔着大老远笑问。

　　小桉知情知趣，赶紧退了出去，顺手替二人关好了房门。自从叶大小姐初来那一日，二人一场情浓意浓的对视被任姑娘无意打断之后，顾公子便开始十分重视关门这一要事。小桉此举，恰合他心意。

　　终于见到顾不言的叶大小姐觉得，她此刻是应该有所表现什么的。按照往常，她大概会轻哼一声，不屑地说：“不想，想你做什么？”

　　不过，对现在的她而言，顾不言这个名字已然有了些不一般的意味。叶大小姐知道，她的的确确是想念顾不言了。即使每天忙忙碌碌，却好像还是能时不时地抽出个空来，把顾不言的样子在脑海里回忆个十遍八遍。

　　“小丫头发什么呆呢？”顾公子不等叶令湄邀请，自己走了进来，拿折扇在叶大小姐的脑袋上轻点一下。

　　叶令湄本能地一躲，回过神来推他道：“不想你，一点都不想你，倒是有些想你煮的茶了。快去快去，茶叶在桌上。”遮遮掩掩，叶大小姐不复往日直戳了当啊！

　　顾不言摆出一副忧愁的样子：“唉，我这大老远地日夜兼程赶回来，就为了早点见到令湄你，却不想你竟这样对我。人生艰难，人生不易，人生实苦啊！”

　　然而他说归说，手上还是一刻不停地按着叶大小姐的吩咐煮起茶来。叶大小姐捧起方才搁下的医书靠在椅子上，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瞟一眼顾公子。

　　“大小姐，您喝茶。”顾不言装模作样地递上茶盏，逗得叶令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不言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医书，抿了口茶水问：“学得如何？”

　　这话问得叶大小姐一下便来了兴致，眼里几乎要放光：“顾不言顾不言，我同你讲，本小姐没有早点开始学医，实在是太可惜了！你知不知道？连秦秦都说我天赋异禀。”说着，她得意地冲顾不言一扬眉。

　　她这话倒不假，这些日子来，任秦秦教授叶令湄医术，的的确确是为叶大小姐学医的天赋所震惊。任姑娘的母亲留下了一套极其珍贵的医书，她对叶令湄坦言，待叶令湄将基础都学扎实了以后，便把这套医书借给她看，才不至于埋没了叶大小姐在医道中的才华。

　　于是，叶大小姐为自己不能文、不能武、几乎什么都不能这件事找到了借口。人各有所长嘛——她这样安慰自己。至少，无所不能的顾公子就不会医术。

　　顾不言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将第二道茶沏进她的茶盏里，口中说：“你肯学就好，过两日我们去泓城，秦秦也去，正好你可以一路跟她接着学。”

　　泓城便是那所谓“国之二都”了，顾不言刚从京城和泓城之间的宜州赶回来，又要去泓城，大约是渐渐有所行动。叶大小姐会意，随口一问：“任伯去吗？”

　　“不去。在京城、泓城之类的地方，认识任伯的人太多。”顾不言拉了把椅子坐下，自己也悠闲地喝起茶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秦秦得去，她能救人又能毒人，对我而言是不小的助力。”

　　“你要做的事很危险，对不对？”叶大小姐面上仍是嫣然，眼底却少有地露出凛厉之色。

　　顾不言一时间严肃起来：“是。所以令湄，如果你想的话，你随时可以离开。”

　　闻言，叶大小姐笑了：“我若真要走，你又拦得住么？”

　　是啊，她堂堂叶家大小姐，天下哪里没有她家的势力？就哪怕现在在顾不言的地盘上，后坡也还住着一队叶家护卫呢。

　　顾公子活动了一番他那星夜赶路后僵硬的筋骨，好似在叹息：“是啊，我差点忘了，你是叶家大小姐啊。”

　　“不错，我是叶家的大小姐，我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叶令湄从颈中扯出一枚玉佩，直直望进顾不言的眼睛里去，一字一句道，“凭着这枚玉佩，天下任何叶家的商铺都会听我号令。而且有我在，不管你是谁，有什么身份，我都能替你藏好。所以顾不言，我能帮到你的实在太多。”

　　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叶大小姐，骤然露出气势逼人的一面，着实叫处变不惊的顾公子也怔了一瞬。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唰地甩开折扇，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令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当然，你不知道我是聪慧无双的叶令湄么？”叶大小姐笑得得意洋洋。

　　顾不言朗声大笑：“当今君主无道，大好江山空落于昏庸之人手中，岂不可惜！令湄，这天下，你可有兴趣？”

　　“你若能使四海昌盛繁荣，叶家便有更多生意可做。我想，我爹爹会很有兴趣。”到现在，叶大小姐还要死鸭子嘴硬，将一切说成是为了叶家的前景。可是，若非顾公子，她又几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也好，”顾不言却并不介意，“你肯留下，就已经很好。令湄，你放心，无论将来境遇如何，我必护你周全。”

　　顾公子此言是何等的情深义重，可惜叶大小姐却很不给面子地破坏气氛，径自站起来往床上倒去，口中念叨着：“本小姐才不需要你来护我的周全！”然后，这位大小姐将自己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悄悄偷笑。

　　准备离开的前一日，叶令湄可怜兮兮地趴在厨房的窗户边上：“任伯啊，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我想喝你煮的扇贝粥，还有炒油冬菜和油焖大虾！”

　　“好好好，都做都做，湄丫头你别在这儿捣乱了，找秦秦或者不言玩儿去吧，听话。”任伯一面添柴，一面赶人。

　　“任伯，我口味都被你养刁了怎么办？出去我吃什么啊！”叶大小姐苦着个脸，“任伯啊，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任伯听得热泪盈眶，差一点就要老泪纵横：“湄丫头，也就你还舍不得我这个老头子了！不言和秦秦，还有在西域的玳轩——这三个小没良心的，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枉我劳心劳力地把他们拉扯这么大。”

　　说着说着，炒菜的任伯一激动，就要拿自己那沾满油星的手去摸叶大小姐的脑袋。这一下把叶大小姐吓得不轻，急忙躲了一躲，气得任伯跳脚：“小兔崽子！还说舍不得我呢！我看你不是舍不得任伯，是舍不得任伯做的饭吧？”

　　叶大小姐正毫无愧色地嘿嘿笑着呢，顾公子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拽着叶令湄往别处走，口中喊着：“任伯啊，令湄是不是老给你添麻烦？没事没事，我帮你把她带走。”

　　“顾不言你干什么！”被当成小孩子的叶大小姐怒吼。

　　“别动。”顾公子的声音低低的，让叶大小姐不自觉地安分下来。他站在叶令湄身前，变戏法般取出一对白玉耳坠，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替叶令湄戴上。

　　愣住的叶令湄只觉耳垂酥酥麻麻的，顾不言的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耳朵，叫她有些痒。她虽和所有闺秀一样，自幼都穿了耳洞，却不太爱戴这样饰物。叶大小姐对衣着打扮的要求，向来都是大气、华贵而不落俗套。这对白玉耳环，麻烦是麻烦了点，倒也还对她胃口。

　　只是，顾公子靠得实在有些近……她似乎想推开顾不言，可现实却是，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任由顾不言折腾，戴完一只又戴另一只。

　　事后，叶大小姐为当时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戴耳坠的时候她要是推开顾不言，一不留神是要受伤的。这个借口很好地说服了叶令湄自己，让她没有继续纠结在顾公子触及她耳垂时的那种酥麻之感，而是继续心安理得地过她的逍遥日子。

　　叶大小姐为人，一向是这样智慧的。

　　智慧的叶大小姐此刻看着风流天成的顾公子，觉得人生有些美妙。顾公子戴完耳坠收回手，满意地笑：“果然好看。”

　　“真麻烦！”叶大小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口不对心，虽然她泛红的双颊很不争气地说出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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