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顾不言取出提前备好的打火石，点燃了花灯，双手握在花灯的一侧，等着叶令湄。

　　叶令湄伸手握住花灯另一侧，不经意间抬了头，却恰好对上顾不言的眼神。二人隔着一盏花灯的距离对视着，无言良久良久，直到叶大小姐的脖子都开始微微发酸，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脸被灯火照得有些发烫。

　　顾不言轻笑：“许愿吧，趁着你生辰，老天爷说不定真的会听一听。”

　　叶大小姐闭眼，开始虔诚地在心里默默和老天爷说着她的愿望。第一愿嘛，自然是愿她爹娘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叶令湄自幼没有多少玩伴，家族中亦是人丁不太兴旺。正因着这寂寞，才使得她格外爱四处凑热闹。好在，她还有父母双亲多年来待她如珠如宝。叶大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万分庆幸的。

　　第二愿，是愿她自己往后能踏遍天下山水，尝尽人间美味。还有，她越来越发觉，自己原来很想学得一身好医术，行医于四海。她叶令湄虽说是性子疏懒至极，却总归会有那么一二件命中注定般的事要做。

　　至于这第三愿么……叶大小姐迅速睁开眼，极快地一瞥顾不言，又立刻闭眼。老天爷啊，你若真在天上听着她所思所想，看着她一举一动，该明白她的愿望了吧？

　　“我许完了。”叶令湄盈盈而笑，望向顾不言。二人默契地松开手，仰头看着那盏花灯徐徐升起，最终混入天边的星星点点之中，难以分辨。

　　顾公子掸了掸手上点火时沾的灰，不慌不忙地躺在了铺满蔷薇的草地上，双手悠闲地枕在脑后，嗓音里带了几分慵懒：“要不要一起躺躺？”

　　“不要，”叶大小姐其实挺想躺下去的，但还是违心地嫌弃着顾不言，“本小姐才不和你躺在一起呢。”

　　顾不言侧过身，撑着脑袋，对叶令湄一脸恳切道：“我可是忙了一天，现在累得路都走不动了。令湄，就先躺着歇歇吧，过会儿再回去，好不好？喏，你看，星星多好看。”

　　顾公子你身为一个习武之人，做个饭点个灯就累得走不动路了？这话谁听了都不信，叶大小姐却打心底觉得它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理由，让她可以顺水推舟地躺下。于是她勉勉强强道：“好吧好吧，念在你为我过生辰的份儿上，就陪陪你好了。”说着，她也轻轻躺在顾不言身边，与他隔了一臂之距。

　　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的顾公子，怎么可能把大好机会浪费在这一臂的距离上？他一面给叶大小姐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一面缓慢地挪啊、挪啊……

　　“我是安伯带大的，还有玳轩也是。他是安伯捡到的弃婴，从小和我一起跟安伯习武。不过嘛，剑术是我家家传的，安伯说什么也不肯练，只好我自己对着剑谱学。”

　　很好，很好，只剩下半臂之距了，顾公子充满希望地再接再厉。叶大小姐闭着眼听顾不言说话，感觉到边上隐约有些动静，但她很给面子地没有戳穿。

　　“秦秦来的时候七八岁，我们三个年纪相仿，玳轩那会儿整天欺负人小姑娘，有一回素素给逼急了，往他喝的汤里下了药，他上吐下泻了三天才好。后来玳轩越长大话越少，倒没小时候那么有意思了。”

　　顾公子眼看着自己离叶大小姐越来越近，正志得意满，却不料叶大小姐淡定地往另一侧翻了个身，口中不咸不淡地说着：“等我跟秦秦学好了医术，也给你下一次药试试。”

　　一直屏着呼吸挪动的顾不言，此刻终于脱了力，瘫倒在草地上，万般无奈：“你啊！就知道恩将仇报。”

　　叶大小姐想笑又忍住，学着顾不言平常故作正经的样子：“我可没有，你别冤枉我。”接着，她又状若无意般翻回身，面对着躺在地上看星星的顾不言，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睛。

　　顾不言有所察觉，徐徐地偏过头。二人就在这荒郊野外，披星戴月、枕花席草，隔着半寸的距离，听得清彼此的呼吸。

　　“令湄，明日起我要暂时离开一阵，大约要十天半个月的样子。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以后，带你去别处玩。”顾不言轻轻地问，顺手将自己提前脱下的外袍披到了叶令湄身上。

　　“你要去哪儿啊？干嘛不直接带我一起去？”叶令湄不满。

　　顾不言眼神里却掠过一抹凛冽：“我要去宜州。这件事必须隐蔽，只会有几个暗卫暗中跟着我一起去。令湄，你不是还要学医术吗？就先听我的，在这儿待着吧，任伯和秦秦会和小桉一起照顾你的。”

　　叶令湄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也似乎感知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宜州位于京城和泓城之间，京城的重要自不必说，泓城被人称作国之二都，是中原最繁荣昌盛的地方。而宜州，有着天下最强大的一支军队。

　　她于是笑道：“本小姐需要旁人照顾么？”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顾不言好脾气地改口，“你叶大小姐自给自足自力更生，根本不需要旁人照顾。”

　　叶令湄很满意地点头，二人起身往回走去。没走几步，叶令湄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灯海和蔷薇，唤了声：“顾不言。”

　　“嗯？”顾公子侧首看着她。

　　“谢谢。”叶大小姐飞快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加紧步子向前走去。

　　顾不言想起与她初识不久时，自己就接连救了她两次。那时候叶大小姐也曾经勉为其难地向他道歉，只不过，却远远不如今日真心实意了。他好笑地追上去，口中道：“你这丫头，怎么总喜欢走这么快。”

　　没错，平素始终悠哉悠哉的叶大小姐有个毛病，那便是她每每心绪起伏之时，步调便失了从容。但是无妨，顾公子轻而易举地就能追上她。

　　第二日，叶令湄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却还是没有早过顾不言。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山坡上，手里拿着片叶子把玩着。小桉小跑过来：“小姐小姐，昨日派回洛州送家书的护卫回来了，这是老爷的回信。”

　　叶令湄这才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来拆开书信，信中，叶父向她细细道了平安，对女儿的拳拳爱意更是表露无遗，殷切嘱咐她在外面好好游历，不必急着回家云云。

　　叶大小姐收好书信，在阳光下微眯着眼，心情好了许多，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开始想象游历天下的美好日子。想起顾不言说要去西域，叶大小姐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晶莹可口的葡萄，浮现出了肥而不腻、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浮现出了书里写的浩浩大漠苍凉美景。

　　然而她万万不会想到，不久之后的将来，她对西域的美好幻想就破灭得有些彻底。那个时候，叶大小姐将自己用叶家制造的丝绸裹得严严实实，艰难地避开地上东一坨西一坨的牛粪马粪骆驼粪，在呛人的风沙里欲哭无泪。可惜，为时已晚。

　　“令湄，我去采药材，你去吗？”白衣飘飘的任姑娘背着个药篓，走到沉浸在幻想中的叶令湄身边。

　　“好啊好啊，我也去。”叶令湄一下子蹦起来，随意地拍拍身上的灰，跟着任秦秦往深山里走去。

　　一路上，叶大小姐不住地向任秦秦打探顾不言的事，任秦秦眉眼温柔，絮絮地讲起各种琐事来：“公子啊……他从小没有了父母，被我爹带到这山里来养大，所以他对我爹爹很敬重。他有着满腹的雄心壮志，也有着实现抱负的能力。公子为人，很容易让人折服。”

　　没错，这一点，叶令湄也深有感触。但她看着任秦秦谈及顾不言时的神情，心头却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觉来。

　　任秦秦看见一株当归，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挖出来，口中随意问道：“令湄，你和公子很熟悉吗？”

　　叶令湄沉思了一会儿，她和顾不言熟悉吗？若论时间，他们相识也不过半年的光景，但好像确实是十分相熟了。想起昨晚二人靠得那样近，叶令湄的耳根泛了红，胡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任秦秦回头见她这样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又迅速恢复如常。

　　后来几日，任秦秦开始认认真真地教授叶令湄医术，叶大小姐也难得地正经起来，学得一板一眼，半分不马虎。医术，那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由不得她胡闹。

　　但是，在和任秦秦朝夕相对的日子里，叶大小姐好像察觉了点什么。少女的心思总是很难藏住，任秦秦也不例外，即使她再如何淡然出尘，有些事也还是难以掩饰。很多次，叶令湄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对顾不言有意思？”

　　不过，念及任秦秦是这么一个超凡脱俗温柔婉约的女子，叶大小姐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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