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

　　周一感到一阵反胃，57号的脸色也不太好。
　　61号双眼翻白，整张脸肿胀得看不清五官，手臂和小腿时不时抽搐一下。过了会儿，竟然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走来！
　　‘啪啪’的脚步声沉重地响起，肥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下陷。

　　能斩吗？
　　周一喉头干咽了下，有些不确定地皱眉。
　　61号的身躯像个冲满了气体的巨大圆球，如果一刀劈斩下去毒气泄漏，那就完了。毕竟这是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慧小姐。”57号没有回头，后背微微弓起，整个人如同一只绷紧的猎豹。
　　金慧后退了一步，没有犹豫：“先撤，留一个种子。”
　　她刚说完，3号就拿出一台手机，屏幕中黑色的手掌五指张开，掌心对着面前几步远的三条白色软管——
　　周一身上覆盖的红雾变得更加浓厚，隐隐要淹没她的头脸。她胸口的皮肤如被灼烧着，一阵阵灼痛感侵蚀着她的神经。

　　57号冷哼一声，双拳挥出，嘭嘭两下砸在左侧袭来的金属排气管上，把那截粗壮的管子两侧都打得瘪进去一个坑。跟着双掌一夹，抓着金属头部握在手里当鞭子似的甩，一下横扫过去，三条白色软管被接连抽飞，最后，那鞭子抽在了61号肚子上！
　　他根本没有使用灵物或器物！周一观察了下，得出这个结论。

　　但她没敢再多想，跨前一步俯下身，一路滑行过去，用裹着红雾的刀背砍在61号浮肿的大腿……
　　‘砰砰’两声，两道攻击几乎同时落下，肿成一个球的61号重重倒地！“唔唔……”怪物般的青紫皮肤胀得几乎透明，周一手掌撑地，一个翻身快速地踏在61号头顶，双腿用力一蹬，轻巧地跃到金慧身后，几人一起朝另一侧街道跑去。

　　断裂的软管在地上扭动，喷出一股股青烟——
　　“闭气！”57号喊道。

　　61号的脑袋被周一踩得凹陷进地面裂缝，下一秒，3号的手臂爆开一团血浆，整个小臂的血肉被那台手机吸收殆尽！
　　血浆逐渐吞没了手机，黑色的手掌从屏幕里钻出，猛地往61号抓去！干枯如树皮的黑红皮肤在吸纳血肉后，隐约泛着猩红微光。褐色的指甲陷入巨大的肚腹，手腕处断裂的血肉分离出黑红色的丝线……

　　“成了！”3号的脸上带着一点诡异的亢奋。他没去在意自己断臂的伤口，随便地用衣袖包扎了几圈，跟在金慧身后。
　　他们捂着口鼻，一路都没有停下，直到身后悉悉索索的爬动声再也听不见了，才略微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不敢再过于接近路边的建筑。金慧甚至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能不能……”周一忍不住看着金慧。她眼角余光瞄了眼金慧的背部。
　　比起这样一点点摸索前进，还不如动用金慧的能力，一鼓作气把可以埋下炸弹的地点全部找出来，速战速决。血……周一想了下，可以由她和几个佣人分别提供一定量，这样总量就足以支撑金慧使用能力。

　　金慧摇头。“我也想直接‘看’，但在圆环之镜编织的梦境里，很难不受干扰。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她无奈地看着周一，“前方之眼的种子埋下后，只有我能引爆。我实力不足，如果现在就把力气耗光，之后就……”
　　好吧。周一点头，示意明白了。

　　这之后，他们避开了两列地铁，在漆黑的夜色里穿过了不知多少条街道，终于又在合适的地方埋下了‘炸弹’。
　　她们正在一栋百货大楼的楼顶。顺着消防通道就能爬上来，一路也没有遇到奇怪的东西，就和现实中的那些百货大厦一模一样。
　　这是第四个了，很快就能完成任务。金慧明显松了口气，眉心不再紧绷着。

　　突然间，前方广场处传来‘铛——’的一下！
　　悠长的钟声。
　　时针与分针交汇于一点，12点整。
　　‘喀嚓’‘喀哒’的声音里，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着，所有的钟表一齐敲响！

　　“什么东西？！”3号惊呼着。
　　几名佣人都拿出了种入前方之眼的手机，警觉地围在金慧身边。
　　57号望着四周的大厦，指着那些黑洞洞的窗户：“你们看！”那些原本紧闭的办公楼玻璃窗，忽然都一扇扇打开。
　　黑色的人影站在窗前，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跳、跳下来了！”一名佣人喊道。他瞪着那些人影，只见黑灰雾气凝结成人的外形，一个接一个地从窗口跃下。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人’毫不犹豫地跳下高楼！
　　“……这到底是……谁的梦？”3号睁大双眼，低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

　　数不清的人形物推推搡搡地爬出窗外，急不可耐地一跃而下。它们坠落在地，摔成一滩黑色的烂泥，又一点点顺着路边的排水渠流进下水道。
　　路面的黑色淤泥凝聚着，堆积着……

　　他们的脚下，百货大楼震动着，金慧差点摔倒。周一连忙抓住她，另一手握着楼顶围栏。
　　地面发出阵阵低鸣，道道裂痕如蜈蚣般突显！
　　远处的天边猛然窜起一道火光，金色的古见寺在熊熊大火中燃烧。
　　浦江的江水变得乌黑，江面翻腾着龙卷，夹裹着五彩斑斓的气泡，咕嘟咕嘟如煮沸。

　　这个景象……
　　周一的意识一阵恍惚。她觉得自己见过这些，似短暂又似漫长的一些画面。

　　天空扭曲融化着，不一会儿，天际处裂开了数道深渊般的黑色缝隙，像一只只巨大的竖瞳，悬浮于空中。
　　裂缝中，幽绿的光点不停飘动闪烁。

　　这是一个城市的梦境。
　　魔都的梦乡中，万物湮灭。

　　“不可能……”金慧咬牙，脸色苍白。“K现在应该只能编织零碎的梦，怎么可能形成这种梦境风暴……”
　　“为什么不可能？”周一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景象。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在松林山，在那个银色的镜子里。在那里，在无数个镜像中！

　　“每一个梦都是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想要把它们缝合，并且按照K自身的意识发展，这需要极其强大的控制力。”57号冷着脸，他的手指不断握紧又张开，指节喀哒作响。“复数梦境的融合与扭曲，才会形成巨大的梦境风暴，一旦进入就很难脱身。圆环之镜只能融合零碎的梦境，多了K也会失控，更何况他现在还要应付受难者之殿。”
　　3号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也有可能是主战场那边，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其余几名佣人不吭声，神色里多少有些惊慌。事实就在眼前，解释难免单薄。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卷入风暴里！”金慧拿出两台手机，直接咬破了拇指，把血滴在屏幕上。“不等了，提前引爆。”
　　她的声音原本带着一丝颤抖，说出这句话时，却又重新变得坚定。
　　“炸裂缝合点，有一定概率直接脱离。”57号点头，“42号，17号！”他转头对两名佣人喊道。那两人一走近，就同时伸出手腕，57号用匕首在他们手腕上割了一刀。鲜血淋漓的腕子举到金慧眼前，她毫不犹豫地咬住吮吸。

　　金慧的眼睛也变得一片漆黑，深渊般的黑色里，猩红的漩涡一圈圈浮现……她背后的衣服鼓起又落下，一颗颗眼珠于其下狰狞转动。
　　手机屏幕炸裂！
　　黑红色的丝线瞬间扎根于楼顶天台！
　　根须插/入墙体，钻入钢筋，汹涌的黑红色巨浪顺着丝线蔓延到地下——

　　金慧的眼中，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黑红漩涡。
　　列车，路口，车行，人行道，红绿灯，百货大厦……
　　漩涡在地底快速席卷，黑红的光带逐个连接，沿着他们走过的痕迹，勾缠起每一缕深埋于地下的丝线！
　　大地哀鸣，天空悲哭。

　　“呜呃……”金慧咬住下唇。她的脸色很糟糕，周一拔出小刀，一刀划开自己的左手臂，凑到她嘴边。
　　金慧却扭过头。
　　“喝啊。”周一焦急地说。
　　“……我没把你当‘材料’。”金慧轻声回答。她闭上双眼，遮住了眼中黑色的漩涡。
　　周一愣了下，笑了。“那就是朋友，喝吧。”

　　钟声敲响。
　　黑色的人影不停地坠落，密如雨点。
　　高悬于头顶的竖瞳状中，裂缝继续扩大，里面涌出同样的黑色淤泥。竖瞳流下了黑色的‘泪水’，泪水浇灌大地。

　　当金慧咬住周一的手腕时，有那么一瞬间，周一甚至感到高兴。
　　已经有很久了。
　　她很久没有像这样照顾一个人，为对方提供支持，哪怕受伤也在所不惜。这种明确的、‘被人需要’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全身。

　　“需要我做什么？”周一问。她收回手，只见伤口处被金慧舔过，血液居然已经凝结成块。
　　金慧一手按在天台的地面，黑红丝线缠绕着她的半边身体。她转过身，另一手握住周一受伤的手腕。“等一下要抓紧我，不然容易被梦境风暴吹散。”
　　“好。”周一点头。她看到57号，3号，还有其余的佣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握住彼此的手，最后，57号伸出左手，与周一的右手相握。

　　百货大厦剧烈地摇晃！
　　轰隆隆的巨响！
　　周围的高楼接连坍塌。

　　黑红的漩涡扩张到极限，地下的光带骤然变得炫目！
　　‘噼啪！’‘喀嚓！’
　　周围的空气如有实质般碎开，他们被狂风推向一面面漂浮于黑暗中的镜子！
　　“啊啊啊——！！”周一不知耳边是谁在大叫，又或者，是她自己的声音。
　　风刃如刀，刮在身上隐隐作痛。

　　他们撞击在镜面上，直接陷进了镜中，跟着又在无数面镜子里穿梭……
　　‘啪嚓！’几幅巨大的镜面忽然碎裂，碎片朝众人飞来，撞击在周一与金慧紧握的左手！
　　“！！”她的手一下失去了知觉。
　　“周……！！！”金慧向下坠落——微睁的双眼，惊讶的神情，半张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名字。一切都凝固在一瞬间。

　　[周一，救救我！]

　　姚萱。
　　周一眨了下眼，睫毛轻轻掠过下眼睑。“姚萱……”
　　这一刻似乎与某个片刻重叠。
　　而下一秒，金慧的身影已经被混乱的黑暗与狂风推往另一侧的镜面！

　　她挣开了和57号相握的手掌，扑向金慧——

　　有很多画面与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是姚萱哭着打来的电话，是爱丽丝笑着的眉眼，是她还没给母亲寄出的明信片。
　　那些沉淀在记忆里的，或是不愿回想，或是不想放弃的，同时出现在那一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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