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尘烟

　　晚上，回家的路上，外面下起了雨，我双手交叉搓了搓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风的缘故，这场雨，格外凉。雨越下越大，我把肩上的黑色皮包脱下，举在头顶上，以此来抵挡风雨交加的寒冽。
　　我一路小跑到公交站牌，看着平时人烟稀少的公交站牌下，因为这场雨的缘故，异常的拥挤。我只好站在公交最外围的地方，等待着。
　　我看着滴着水的头发丝，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擦掉脸上和头发上的水。
　　“呵，这场雨真大，你看地上的水都快淹到台阶上了。”不知道谁在后面喊了一声，大家都低下头，看着地上不断画圈的水纹，站在外围的我，缩了缩脚，地上的水随时都会淹到台阶上，湿了鞋的感觉很不好受。
　　“小心”伴着熟悉的声音，我看见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在我最近的地方奔驰，正当我意识到自己会被喷一身水时，已来不及躲藏，突然一个人跑在我前面，双手抱着我的肩，挡在我前面，我看见汽车飞驰而过时，地上的雨水溅起一大波水花，全部溅到挡在我前面的男人身上。
　　我看着这个熟悉的脸庞，竟让我如此的意外。
　　我像刚刚学会呼吸的木偶一样，惊讶的看着我面前的男人：“蓝，蓝若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若尘放开我的肩，他的头发已被雨水打湿，我看了看他的衣角，他的裤脚都在滴水，我急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慌忙擦他身上已被雨水湿透的衣。他拉住我微微发颤的手：“不要擦了，已经湿了。”
　　我停止了擦拭，抬起眼眸看着他。
　　他眯着眼看了看四周：“这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停不了，要不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不然会感冒。”
　　我看着他，点头道：“好。”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看着这只充满青筋，瘦长且强劲有力的手，他的双眼饱含深情，静静的凝视。他这个简单伸手的动作，竟让我觉得脸红羞涩。
　　我缓慢的把手放到他的手里，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季节里，他的手心竟有些许的余温。我的手指贪婪的吸取他手心的温度，他拉住我冰凉的五指，对我耳畔说了句：“跑起来。”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被他拉离出了躲雨的站牌下，被雨拍打在身上的感觉依然冰凉，但心里却升起一股暖暖的阳光。彷佛全世界都在下雨，而我和蓝若尘的头顶上，有一把叫阳光的伞，为我们遮风挡雨。
　　公交站牌依然人头攒动，在这个细雨如线般的飞泻的城市里，谁也不会注意到，站牌对面，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锋利的眼神把刚刚的甜蜜尽收眼底，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讥讽。他兜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了灯，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放在耳边：“喂，莫芸。”
　　莫深挂断电话，转身拉开车门，黑色的伞如一朵凋残的花，被缩起扔进车里。躺在角落里的黑伞，毫无生命可言。
　　我被蓝若尘带到一家咖啡店，店里灯火通明，几名店员怔怔的喊了句：“老大？你今天不是要回家吗？”我吃惊的抬头看着蓝若尘，纳罕的想：“老大？”
　　蓝若尘忍不住笑了笑：“干吗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会吃掉你一样。”
　　我充满疑惑的低下头，听见蓝若尘的声音响起：“阿玲，你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吧。”
　　“好的。”我抬起头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女孩已经转身上二楼了。
　　蓝若尘指了指她的背影：“阿玲的身型跟你差不多，你上去换一身干衣服吧，感冒就不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便也跟随着上二楼找阿玲。来到二楼，阿玲招呼我随便坐，我摸了摸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笑着说：“不用了，有热水吗？”
　　阿玲笑着说：“有的，我刚刚把温度往上调了三度，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了。”
　　我感激的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谢谢你。”
　　阿玲笑着拿起一套白色的长袖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这套吧，这套衣服我没有穿过，白色很衬你的气质。”
　　我接过衣服，就如阿玲说的，这件衣服她从未穿过，上面的标牌在衣服上像荡秋千的一样的飘荡着。我看了看她，吃惊的问：“这是新的？”
　　阿玲不在乎的耸耸肩：“无所谓新的旧的，我觉得这套最适合你。”
　　我不好意思的说：“没事，随便给我一件就可以了。”
　　阿玲笑着推我进入到淋浴室：“真的没关系，你就不要再客气了，水已经热了，赶紧进去洗吧。”
　　我抬头看见热水已经散发出浓浓雾气，刚刚还颤抖的我，瞬间就被热水冲散。
　　咖啡馆里，昏暗的灯光懒洋洋的洒下，蓝若尘已换上湖蓝色休闲装，下面黑色及膝的短裤，桌前放着一杯黑咖啡，仔细闻，还有生姜的味道。
　　我换上阿玲给我的衣服，从二楼走下。看见我，阿玲得意的向我伸出大拇指，彷佛在向我展示她高品质的穿衣品味。
　　我走到蓝若尘的桌边坐下，蓝若尘笑着说：“哟，阿玲的穿衣打扮有进步。”
　　这时身边走过来一个身形微胖的男人，他把刚刚调制好的饮品放到我桌前，笑着说：“不是她有进步，而是她的衣服终于找对了人。”
　　大家哄的一笑。
　　那男人笑着说：“我先自我介绍，我叫阿枫，是专门调制饮品的，我给你调的是一杯奶姜，保证喝了以后啊，感冒发烧通通走开。”
　　我笑着点头道：“谢谢。”
　　阿枫走后，蓝若尘笑着说：“我给你介绍吧，这个咖啡店呢，是由我们四个一起打出来的小天下，刚刚带你换衣服的女孩，是这里唯一的小妹，年龄最小，名叫阿玲。”
　　他接着说道：“那瘦的像猴子一样的，叫阿夏。他主要负责进货和零工。阿枫，你刚刚听他说过了，我就不介绍了。”
　　我边点头，边拿起桌上的饮品，看见白色的杯子上刻着四个黑色的繁体字，工工整整的印着“零下风尘”。
　　我抬起眼眸，轻轻问道：“零下风尘莫非是这间咖啡馆的名字？”
　　蓝若尘喝了一口咖啡，点头道：“不错，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我再次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嘴里喃喃道：“阿玲，阿夏，阿枫，蓝若尘，零下风尘……”我像解开了一段谜团似的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
　　蓝若尘笑了笑：“尝尝阿枫为你特制的饮品。”我笑着轻轻抿了一口，一股牛奶伴着生姜的香气丝滑流连口齿，却丝毫尝不到姜的辣。我笑着点头道：“阿枫的手艺还真不是不错。”
　　蓝若尘看了看窗外：“你看，窗外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匆忙，你说这个匆忙是由什么引发的呢？”
　　我笑着说：“节奏，生活带来的节奏。”
　　蓝若尘深深的看了一眼：“你也是吗？”
　　我抿了抿嘴，把姜奶轻轻放到桌上：“我们都是。”
　　蓝若尘笑着看了看温馨的咖啡店：“是啊，我们都是为了生活而匆忙奔波的人，没有人会注意到路边是不是有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我看着蓝若尘忧伤的表情，笑着举起杯子：“所以啊，这是我的荣幸。”蓝若尘表情幻化为喜。我接着说道：“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或许我跟外面脚步匆忙的人，没有区别，我不会知道，原来下雨天坐在咖啡馆，喝上一杯热咖啡，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蓝若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我看向窗外，滴水的屋檐，打碎了这夜的宁静，我猛的睁开眼，心想：“宁静，雨可以打破夜的宁静。咖啡屋……。”我猛的站起身：“我知道了。”
　　蓝若尘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你知道什么了？”
　　我没有理会蓝若尘的莫名其妙，而是转身往柜台小跑，拉着阿玲，嘴巴凑到阿玲的耳边，那一刻我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激动。
　　阿玲笑着点头：“这倒是个办法。”转身回到二楼，电脑打开，音响打开，里面传来南拳妈妈的《下雨天》。
　　“怎样的雨，怎样的夜，怎样的我能让你更想念。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够有你的体贴……”歌词一出来，我慌忙走到门口，轻轻的把玻璃门推开。
　　站在外面的人，听见熟悉的音乐，都隐约的回过头，他们互看一眼，便笑着转身往咖啡馆里走，阿玲慌忙上前接待，并递上干净的毛巾供客人使用。看着客人心满意足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蓝若尘举起咖啡抿了一口：“想不到你还挺有做生意头脑。”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
　　蓝若尘放下咖啡：“谢谢，我知道了。”
　　我用这个方法告诉蓝若尘，有时候我们脚步匆忙，不是不想休憩，而是找不到可以休憩的地方，只需要做一点点改变，就可以博得他人的眷顾。
　　不知道蓝若尘能否理会这个道理呢？
　　我转身看着蓝若尘的身影，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10个未接来电，双手轻轻拨开屏幕，莫芸的名字闪现在眼前。我笑着回拨过去。
　　“喂，莫芸吗？”我轻轻的问道。
　　“婷烟，你在哪里啊？”莫芸的声音响起。
　　我看了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我在咖啡馆里坐着呢。”
　　莫芸惊异的声音响起：“咖啡馆？你，一个人吗？”
　　我惊讶的问：“为什么这么问？”
　　莫芸用笑搪塞道：“没，没啊。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呢，我去找你玩吧。”
　　我慌忙说道：“不，还是我去找你吧。”
　　挂断电话，我找蓝若尘告别，蓝若尘拿起伞对我说：“我送你过去。”
　　我拿起蓝若尘手里的伞：“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这把伞可以先借我吗？”
　　蓝若尘点头道：“可以，你一个人要小心。”
　　我点头道：“我会的。”说完把伞打开，举在头顶，外面的雨‘噼啪’打在雨伞上，像是给咖啡馆里的音乐，打了个拍子。
　　伸手拦了辆红色出租，坐在车里，雨丝像线一样缠在玻璃窗上，展现它优美的身姿。而我却无心欣赏，心事重重。
　　车停在莫芸家门口，我刚下车，就看见莫芸举伞向我跑过来，她打着伞，挽着我的胳膊：“我还说想去接你呢。”
　　我摇头道：“不用不用，我这不是也过来了吗？”
　　莫芸推开木质防盗门：“快，快进来。”
　　我走进去，望四周看了看，除了莫芸，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我笑着问：“你哥呢？”
　　莫芸边给我倒热水边说：“不知道，一直都没有见过他。”
　　走在莫芸家，心里顿时觉得这个房子像个空壳，好像少了点人情味儿。
　　莫芸把水杯递给我：“喝点热水暖身。”
　　我笑着伸出双手接过：“谢谢。”
　　莫芸让我坐在她的床上：“婷烟，你下班的时候，你看见莫深了吗？”
　　我喝了一口热水，顿时全身心好像一股暖流在血液里循环，我摇头道：“额，他好像在办公室里写着什么。”
　　莫芸双手托腮，作思考状：“不应该呀，莫深从来不会这么晚都不回家。”
　　我奇怪的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道理，但是公司事物那么多，难免有点急事也说得过去。”
　　莫芸黯然点头道：“也许吧。”和莫芸聊完，心里顿时觉得一股担心油然而生，听莫芸的口气，莫深从来不会这么晚回家。
　　而今天却是他的第一次。
　　莫芸打开电视，随意翻看，突然门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莫芸放下遥控器，嘴里暗自责怪道：“谁呀，半夜三更还来捣乱。”
　　莫芸举起伞拉开门，看见一辆车在门口停着，大灯一闪一闪，似乎在提示莫芸赶紧开下门。
　　莫芸走近后才看见是莫深的车。她赶紧小跑过去，看见莫深坐在车后面，浑身无力的躺倒在车后椅上，而开车的，竟是一位陌生人。
　　莫芸轻轻打量道：“你，你是谁？”
　　那男人彬彬有礼的把车钥匙丢向一脸吃惊的莫芸：“这是你哥？”
　　莫芸看着后座上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莫深，再看看面前比自己高一头的陌生人，仔细打量，这个男人有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还有淡淡的小酒窝。但是他浮夸的动作让莫芸感到做作的恶心。她看向后座上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莫深，她质问道：“你给我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男人不屑一顾的笑着说：“什么？迷魂汤？这位小姐，你有点脑子行不行？我干吗要对一个男人灌迷魂汤。”
　　莫芸想了一会儿：“因为……因为你有病呗。”
　　“你……”那男人气的鼓着腮帮，伸手指着莫芸：“算了，好人没好报。”
　　莫芸瞪着他说：“就你，还好人。”
　　坐在屋里的我，听见外面有一阵吵架声，不由得走到门口，看个究竟。只见莫芸举着伞，站在黑色的轿车旁边，我走过去，才看见轿车竟是莫深的车。
　　莫芸把伞递给我，一脸委屈的说：“婷烟，莫深喝多了。”
　　我走过去，打开车门，我和莫芸一起左右两边各架着莫深的胳膊，慢悠悠的把莫深抬进屋，莫芸指了指客厅的沙发，气喘吁吁的对我说：“婷烟，沙发，我去给他拿个毯子。”
　　我和莫芸一起使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莫深放到沙发上，莫芸拿着毯子从楼上走下来：“莫深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我看了看莫芸，再看看倒头醉在沙发上的莫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那一夜，我第一次没有回家，而是陪着莫芸照顾莫深。莫芸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画面上正好出现红彤彤的夕阳，正缓缓而下，夕阳下，一对恋人相偎而坐，正当我感叹这幅画面拍的很有艺术感的时候，画面突然停住，上面蹦出三个字“全剧终”。莫芸笑着说：“夕阳下的一对恋人，就这样结束了。”
　　我微微的露出笑容：“不，夕阳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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