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尘烟

　　夜晚的星空格外让人迷恋，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万家灯火，品人生百味。一杯咖啡，一本书就足以让我坐在窗边，沉思很久。
　　“滴滴滴”手机的短信铃声打破了这场夜的宁静，我拿起散发淡蓝色幽光的手机，按下读取短信，“婷烟，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疗养院吧。”
　　婷烟纤细的手指在手机上流连回复道：“好的。”
　　很快手机又响了起来：“后天早上9点我去你家接你。”
　　我放下手机，继续凝望这场夜的宁静。
　　第二天早上上班，我特意起的很早，到公司后，策划部还没有人，我转头看了看莫深的办公室，窗门紧闭，但里面的灯光却已大亮，窗帘也散开，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黑色的皮椅和高配置的银灰色电脑。
　　我翻开抽屉，拿起前两天的文件，开始步入工作。习惯性的抬起头看看挂在墙上的表，现在已是早上7点半。打开电脑，才想起早上赶的匆忙又忘记了吃早饭。用手摸了摸正处于饥饿的肚子，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吃到午饭了。
　　时间无声流逝，空阔的大楼门口传来一阵繁忙的脚步声，我抬起眼瞥了墙上的表，已经8点40分了。办公室的人渐进的增加。
　　“咦，婷烟今天这么早啊？”同是策划部的小曾边拉开椅子边说。
　　我笑了笑：“其实我也才刚到而已，你也很早呢。”
　　小曾笑着弯腰打开电脑：“其实啊，我今天特意早到的。”
　　我惊讶的抬起头：啊？什么？”
　　小曾眯着眼，轻轻的说：“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咱们经理去宾馆了。”
　　我尴尬的笑着说：“额，是吗？会不会看错了？”
　　小曾没好气的笑道：“看错？怎么会？我又不瞎。”
　　我伸手拿起我的杯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问：“小曾，你要不要？我给你冲。”想以此来结束掉同事间的八卦话题。
　　小曾笑着拿出杯子递给我：“要。”
　　我接过杯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咖啡，走进茶水间，热水发出淡淡的烟雾，在我的杯沿弥漫开来，勺子轻搅，咖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我把其中一杯放在小曾的桌上，小曾端起杯子闻了闻，笑着对我说：“啊，谢谢，真好。”
　　我刚坐下，喝了一口咖啡，经理大摇大摆的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叠资料：“婷烟，去把这份资料复印三份，我一会儿要上交。”
　　我慌忙放下咖啡站起身，双手接过资料站在原处翻看。经理转过身，眉心微微皱起：“婷烟，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复印啊，你没听见我一会儿要上交吗？”我慌乱的把资料抱在胸前，点头道：“是，经理。”说完匆忙离开策划室。
　　策划部的经理姓高，工作能力非常强，很多活动策划案和广告宣传案都出自高经理之手，通过率则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来到复印室，正好撞上正在复印资料的米乐，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米乐惊讶的转过头，看见是我，她笑着说：“婷烟，是你呀。”
　　我把资料随意的放在桌子上：“米乐，在这里还习惯？”
　　米乐笑着拿起复印好的资料抱在怀里：“谈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刚开始的时候，心里会有点忐忑和不安，跟大家相处久了，也就成了习惯。”米乐担忧的看着我：“婷烟，你怎么这么问？出什么事了？”
　　我赶紧摆手道：“不，没事没事，就是不太适应。”
　　米乐拿起桌子上复印好的资料，看着我：“婷烟，职场上不比学校，很多事一笑置之，就过去了。如果有事不要放在心里。”
　　说完她随意的把资料放在我那叠资料上，伸手握住我的手：“有不开心的事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示意米乐放心。
　　“米乐，设计部的经理找你。”门外传来轻微的女声。米乐慌忙的弯腰抱起资料：“婷烟，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把资料送去，我们待会要开会，有事发微信或打电话。”
　　我傻愣的看着米乐忙碌的身影，嘴里不自觉的“哦”了一声。然后看着米乐抱着资料急匆匆的离去，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公司里，我和米乐竟是这般的匆忙，明明近在咫尺，却要依靠电话和微信传达信息。
　　我拿起资料，按照高经理的吩咐，每样复印三份，并装订好，回到策划室，交给高经理，高经理正忙着手中的文件，我把文件放到她的桌子上，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忙于工作。
　　脑海里正思忖着请假的事，突然高经理的女高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婉婷烟。”这道严厉的声音让我瞬间抬起头，随着声源的位置，我看见一张充满怒气的脸。我立即站起身：“经，经理，怎，怎么了？”
　　高经理拿着资料朝我走来，扔到我的桌子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扉页呢？”
　　我慌忙的捡起复印好的三份资料，一本一本的翻看，隐约记得确实少了一页，我赶忙一张张翻看，是不是自己把顺序弄错了，然而没有就是没有。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到复印室，希望被遗忘的扉页正躺在桌子上，或者夹在复印室的机器里也好，无论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扉页的影子。
　　那一刻内心满涨的希望顿时掉入了深渊，跌成了绝望。
　　我抱着失误的资料，走到策划部想跟高经理道歉，推开门，四周的员工都以看笑话的眼光看向我，唯有我旁边的小曾向我投以同情。
　　我抿了抿嘴：“高，高经理呢？”
　　大家都不说话，依然各自忙各自的，安静的策划部，我听见有人冷哼一声，小曾悄悄拉了我的衣角，我收回看着四周的目光，看向小曾，小曾伸手指了指对面，我顺着小曾手指的方向，看见高经理正站在莫深的办公室里，一脸哀愁和愤怒，向莫深说着什么。
　　莫深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目光朝我看来，我咬紧下嘴唇，制止将要决堤的泪，迅速转过身，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站在原地自我检讨。
　　不知过了多久，高经理回来了，她冷冷的看着我：“算你走运，莫总说今天策划部会议先暂停，改明天了。”说完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了，莫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放下手里的资料，轻轻的点头：“好，我知道了，对不起，经理，因为我的失误让您操心了。”
　　高经理轻轻摆手道：“道歉的话不必说，你只要记住这次的教训，下次再犯我可不轻饶。”
　　我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高经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
　　我把资料放到高经理的位置上，推开门，脚步缓慢且沉重。我走到莫深的办公室，门半掩半闭，我看见莫深在里面写着什么，便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待莫深浑厚的声音响起，我才推门而入，我强笑着说：“莫总，你找我。”
　　莫深写东西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眸看了看我：“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我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知道。”
　　莫深放下手中的笔，挑着眉：“哦？那你说说看。”
　　我略微把头抬起：“我不小心把资料弄丢了，我……”
　　“我们去吃饭吧。”不等我说完，莫深打断道。
　　我疑惑的张大嘴：“啊？”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听症。
　　莫深笑着站起身，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西装：“走吧，你没有听错。”
　　疗养院里，院长章丽正在查房，走到206房间，她轻轻的推开门，从白色大褂的衣兜里拿出一瓶牛奶，轻轻放在桌子上，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她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若尘已经长大了，他的眼睛和你长的太像了，精神明亮，很帅的小伙子，你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吧？他明天就来看你了。”说完她伸手帮床上熟睡的女人，整理下被子。带上门出去了。
　　门轻微的发出“砰”的一声，床上的女人，缓慢的睁开眼，眼睛泛着红圈，她翻了翻身，泪从眼角滑落到枕上，流下的思念印入枕芯。
　　牛氏西餐厅，我和莫深相对而坐，我愧疚的笑着问：“你不怪我吗？”
　　莫深笑着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怪你什么？”
　　我奇怪的问：“高经理没跟你说吗？”
　　莫深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复印的事？”说完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放在嘴边。
　　我点头道：“是啊，因为我的失误，耽误了工作进度，所以……”
　　“所以，你现在觉得很抱歉，以为我请你吃饭，也是想对你进行批评。”不等我说完，莫深再一次打断我的话。
　　有时候我真的以为，我的脸上是不是写字了，怎么他猜我的心思总是猜的这么准确呢。莫深笑了笑：“你想多了，我不会因为公司的任何事而怪罪于你，哪怕你把整个公司都烧了。”
　　见我不说话，莫深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安排进策划部吗？”
　　我摇头道：“不知道。”
　　莫深叹了口气：“因为策划部是公司的核心，策划部的第一份资料的输出是由我第一时间批准，所有的资料我都有备份，所以你任何的失误，我都可以帮你弥补，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我感激的看着他：“莫深，谢谢你。”
　　莫深笑着把菜单递给我：“好了，现在可以点菜了吧？”
　　我接过菜单：“对了，我明天请一天的假。”
　　莫深饶有兴致地的看着我：“所以，你今天才这么早到公司吗？早到连早饭都没有吃。”
　　我抬起头，看着莫深：“你怎么知道。”
　　莫深笑着说：“打勤卡上，我看了看你的打勤时间，早上7点多就到公司了。然后我看见你摸着肚子去冲咖啡，所以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我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那，我请假的事。”
　　莫深笑着说：“准了，不过我有点好奇。”
　　我想了想：“你是好奇我明天为什么请假吗？”
　　莫深笑着点头道：“聪明，请假都要有个理由。”
　　我点头道：“好吧，谁让你是个好上司呢，我明天陪一个朋友去疗养院看他的妈妈。”
　　莫深点头：“好，我知道了，这个理由就够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我都把精力全部放在工作上，但我还是有点想不通的是，资料的扉页到底在哪里？掉在地上也应该有个踪影啊。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床，站在窗边，看见一辆灰色的车停在我家门口，我诧异的纳闷道：“这谁的车啊？挡在我家门口，真碍事。”
　　我决定还是到马路对面等蓝若尘吧。刚走出家门，灰色的车门突然打开，熟悉的身影从车里走下来，我惊异的喊：“蓝若尘？你，你什么时候有车了？”
　　蓝若尘笑着说：“这不是我的车，是我一个朋友的，我借的，总不能让你跟着我搭车吧。”蓝若尘接着说道：“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打包了一份馄饨。”我笑着点头，转身把门关上，坐进车里，抱着蓝若尘给我准备的馄饨。
　　一路上，汽车颠簸前行，我看着四周的风景：“这儿的风景还算不错。”
　　蓝若尘低头看了看：“是啊，这个疗养院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开的，我把妈妈安顿在这里，还算放心。”
　　我轻轻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车子停在疗养院门口，我和蓝若尘一起走下车，我抬起头，上面写着“章丽精神疗养院”。蓝若尘也扫了眼牌子：“我刚刚说过，这个疗养院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开的，这个院长名叫章丽，一会儿你跟我一样，叫她章阿姨就行。”
　　我点头道：“好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蓝若尘的母亲，她优雅大方，头发盘起，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白色休闲裤，她的眼睛很漂亮，瞳孔黑亮的透明。她似乎谁也不认识，包括自己的儿子—蓝若尘。
　　我试图伸手摸着她的手，她彷佛没有任何知觉，不动也不笑，眼睛就看着远处的山，彷佛山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她。
　　蓝若尘不觉红了眼眶，我的心里也有淡淡的酸楚。远处走来一位身穿白色大褂的女人，她走路匆忙，走到我和蓝若尘身边，蓝若尘有礼貌的点头道：“阿姨。”
　　我也赶忙叫道：“阿姨。”章丽打量了我一眼，笑着冲我点头说：“你好。”
　　蓝若尘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阿姨，我妈妈没有一点好转吗？”
　　章丽摇头并叹了口气：“孩子，还需要时间。”说完她伸手拍了拍蓝若尘的肩：“孩子，你在这里陪着妈妈，我去去就来。”
　　蓝若尘笑着说：“章阿姨，你先忙吧，我和朋友再坐一会就回去。”
　　我和蓝若尘目送着章阿姨的背影走远，蓝若尘笑着问我：“我们一起陪我妈走走吧，你也可以看看附近的风景。”
　　我点头道：“好。”蓝若尘弯腰在他母亲的耳边：“妈，我推你去看看吧。”蓝若尘指了指远处的山：“妈，你看，那边的山是不是又高了？”
　　蓝若尘停下脚步：“妈，你是不是又想说，傻孩子，山怎么会长高。”
　　蓝若尘蹲在母亲脚下：“妈，我现在离开那个家了，并且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公司的同事都说我特别能干，领导也夸我特别聪明，妈，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我现在有能力带你离开，重新开始。”
　　蓝若尘的母亲眼圈有点微微泛红，但她依然看着山的那一边，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蓝若尘，因为我觉得他还可以努力带自己的母亲离开这个城，重新开始。而我再怎么努力，这个理由对我，都是一个奢侈。
　　我和蓝若尘陪他母亲逛到中午，阳光透过绿叶的刺眼，蓝若尘的母亲渐渐的在轮椅上睡着，蓝若尘抱起母亲，把母亲放在206的床上，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悄悄关上门走出去。
　　蓝若尘充满忧伤的眼睛看着我：“我们走吧。”我没有说话，而是一路跟随他的脚步，坐在车上，我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说？”
　　蓝若尘睁大眼，想试图让眼泪从眼眶里蒸发：“但不知从何说起。”
　　我安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随心就好。”
　　蓝若尘点头道：“记得我妈发疯的时候，正好是我爸跟她提离婚的那天，那年我12岁，我看着她躺在地上，放肆大哭的情形，哭过后她彷佛谁都不认识，见到别人，要么傻笑，要么呆滞的看着远处。那年我很害怕会永远的失去她，我连忙给章阿姨打电话，章阿姨赶过来，就诊过后，说我妈的精神不对，需要送到疗养院治疗。我亲眼看着我妈被推到轮椅上，被人抬着放进车里。”
　　蓝若尘眼角的泪终于落下：“那年我第一次向父亲下跪，希望他能可怜下一直陪伴着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妻。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提过离婚的事。”
　　说完后，蓝若尘把头趴在方向盘上，暗自伤心。我转过头，看见路边的一棵树，很像妈妈坟边的那棵。
　　疗养院，章丽来到206房，她看着双目怒睁的老朋友，她叹了口气：“穆雪，你是不是该醒了？不要再装了。”
　　躺在床上的女人，动了动嘴唇。章丽把耳朵凑近：“你想说什么？”
　　女人再一次动了动嘴唇，章丽听见一句“我儿子长大了。”
　　章丽点头道：“是啊，他长大了，你是不是不再装疯了？”
　　女人摇头道：“不，不，我怕。”
　　章丽莫名的问：“你怕什么呢？”
　　女人坐起身：“我怕我的过去，那段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我只有用装疯的形式，让它永远的深埋，深埋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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