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雾绕青川

　　曲雾从纪川家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像拖了铅球，又重又累。地上坑坑洼洼的水渍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路边的野菊也抖擞了花瓣。

　　他们几乎不欢而散，他越坚持，她越退缩。曲雾走了一会儿，发现纪川的家离她家只隔了一个巷子，不由得苦笑。

　　太阳半落在枝头，她才想起自己一直没吃饭。虽然也不太饿，但肚子一空，委屈就不请自来。曲雾扶着砖瓦缓行，被一根莫名从墙里探出的草划破了手。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蹲在路边小声啜泣。
　　不是因为受了多少伤害，而是突然发觉自己不适合拥有所有美好的事物。如同在冰冷的夜里给了她一座晶莹的城堡，却发现在温暖的太阳升起后，城堡化成了水。这种无力感，一次就足以致命。

　　纪川从曲雾一出门就在后面悄悄跟着，她还病着，怕她万一在路上出什么事。此时他远远的看着蜷缩在角落，肩膀一颤一颤的曲雾，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一个劫。
　　他自认之前混蛋，不检点，没搞好男女关系。要早知道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个姑娘，打死他也不跟任何女孩逢场作戏。他只后悔为什么没早点表白，没趁她眼睛里有星星，说她以后疼他的时候就表白。

　　纪川慢慢走过去蹲下，拿起曲雾的手狠狠打在自己脸上。曲雾惊愕地抬头看她，泪痕斑驳，模糊了双眼。
　　她的手被他牵着用力打过去的时候，胸口随着起落被扯得疼。曲雾用力挣脱，见他双眼布满血丝，竟有个声音在心底缠绕:你们都那么可怜，何不互相救赎？

　　“别哭了啊，你哭得我难受。都是我混蛋，你打我，怎么解气怎么来。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说要疼我的。就算你不接受我，有阿猫阿狗缠着你，我也一样不轻易罢休。我决不轻易饶了她们，也不会轻饶了自己。你不许疼啊。”他又霸道又强势，落魄的好似受伤的人是他。

　　曲雾站起来，像风中摇晃的麦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纪川向她靠近，把外套罩她身上，刚好包住纤细的小腿。

　　他低头看她，轻声解释:“其实我转来这里，不是因为我家破产。里面牵扯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是跟任盈有关，我不想浊了你的耳。”

　　曲雾脸上泪痕宛然，她直愣愣地望着抖尽叶子的梧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泊:“纪川，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喜欢她的吧。”

　　纪川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脸严肃地说:“扯得远了，就是当时那种场合，随便找了个伴。”
　　曲雾抬头看他，眼里落满了南山的雪:“你知道吗，男生对女生的喜欢是减分制的。而女生恰恰相反，所以容易越陷越深。任盈只是太喜欢你了，我理解她，谁都不会怪。不过你们以后怎样我都不再参与了，我适合孤独终老。”

　　她扬起无比凄厉的笑，极力憋回从纤长的睫毛里渗出的泪滴，白的病态的脸映着夕阳。生生地蛰地他疼，他真有点后悔来这儿欺负了她。看着她立在寒风中浑身是伤地笑着说要孤独终老，心里不停地叫嚣着:“纪川，你真的错了，错的无能，连挽回她的资格都没有。”

　　“你在我这儿是只增不减的百分制，谁也没到过啊。” 纪川戳着自己的胸口，无力抵抗。

　　云从远方赶来聚起，遮住了红日，与地平线相接，燃起了火烧云。血红的光晕印在相对而立的两个人身上，像世界末日最后的救赎。

　　陈镜从巷子里拐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先冲着纪川骂:“你还是个男人吗？自己的破事没解决好就去招惹别的女孩，真是个地痞无赖！”

　　她转头看见曲雾狼狈不堪的杵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魂儿，顿时心疼地气不打一处来。捞起棍子就往纪川身上撂:“好你个纪川，我疼了她那么多年，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真是托你的福，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她哭一回。”

　　纪川不躲也不反抗，被打几下骂两句反而还好受些，他走过去对曲雾耳语:“我是个混蛋，你别委屈着自己。一天没吃饭了，不能饿着。不管你怎么想，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说过包括我在内，都不会善终。”

　　曲雾听了只背过身对着陈镜笑，终于不受防备地滚落了眼泪，不知道是对谁说:“都过去了，真的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陈镜“哐啷”一声丢下棍子，小跑着过去揽着曲雾离开。纪川站在原地一直待到黄昏，他想了很多，在黑暗来临之前如狼般耀起了狠戾的目光。

　　树叶刷刷作响，曲雾略跛地往前走，陈镜搀着她，觉得她身上虚飘飘的一点劲都没有。
　　“雾雾，我只知道撺掇你和纪川好，没想到这么复杂。都怪我不好，你可得想开点呀。不行我们就吃药，你身上的伤还疼吗，还烧不烧了？我和我爸说了，今晚不回去了。你怎么不说话呀，哇——雾雾我真的错了，你别难受啊。你要是想不开，我就陪你一块走啦，黄泉路上也当给你做个伴。”她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
　　曲雾鼻子囔囔的，好笑地搂过她，变得温柔:“我还有事没做呢，不会轻易想不开的。而且我也不会舍得让你陪我去黄泉，怎么也是去碧落啊。”

　　见曲雾开起了小玩笑，陈镜也不哭了。她抹了抹眼泪，拉着曲雾的衣服埋怨她:“你还穿着纪川的外套呢，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从来都受了委屈不告诉我，自己憋的失眠也不说。”

　　曲雾打开栅栏，穿过铺着鹅卵石的石子路，院子里的茶树和秋海棠依然茂盛。她替陈镜开门，顺便俯身一抱她。其实她很喜欢这种亲密感，和自己真正亲近的人。
　　“我不说是因为没有人有义务帮我承担负能量，我喜欢看你们都开开心心的。”
　　陈镜一嘟嘴:“算了，昨天的事我早晚会知道。不过纪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很喜欢你的。”

　　曲雾坐在靠窗的雕花木椅上，蜷起身子。
　　“我知道，我说不怪他，其实这样完全就是在怪他。我都明白，只是我只能这样做。我适合一个人，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分担过往。我不敢，这次是真的不敢了。”

　　陈镜听得云山雾罩，她挠挠头发，坐在桌子上:“不管怎样，你一定会很幸福的，因为有我在呢。刚刚我订了外卖，叫了年糕炒蟹和鲫鱼汤。你吃点暖暖胃，然后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会发现——咦，发生过什么啊，不记得了。哈哈哈。”
　　曲雾被她感染的也笑起来，总会有人在寒冬也像山茶树那样浓郁，就像她的陈镜那样。
　　——
　　小酒馆里的门帘缝冒出白雾雾的气，里面喧嚣着热闹，不算高的屋顶上装着几只勾着金丝边的大红灯笼，纪川他们几个跨进门槛都得微微低头。
　　老板娘忙里忙外的收钱，喜不自禁地招呼着:“您几位要点点儿什么啊？今天忙，上菜可能会有点慢，待会儿多送你们个菜。”

　　纪川垂头丧脑地随便一坐:“给我两瓶酒。今天我请，其他的你们随便点。”
　　陈毅勾了几个菜，拍拍他的肩膀:“嫂子还没原谅你吧？也是，平白无故被情敌打一顿，这事搁谁都堵得慌。”
　　李成昊听得不可思议:“呵，这么狗血。”
　　酒上得快，纪川抓起瓶子就往嘴里灌，陈毅赶紧拦住他:“哎，白酒可不是这么喝的啊。川哥，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放心吧，这事儿肯定还嫂子个公道。”
　　纪川苦笑:“她不稀罕。她谁都不怪，普照大地，像个菩萨。我那么喜欢她，她也不稀罕。”
　　李成昊给自己添满酒，略微不耐烦地一口喝完:“我虽然不爱听你们说这个，但大体上也明白了。谁受了委屈还能大落落的释然啊，怎么不得矫情几天。选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不是傻就是缺根筋。”
　　陈毅像见鬼一样盯着他，十分佩服地给他倒满酒:“敢情你小子一直深藏不露呢。不是不喜欢接近女孩吗，怎么这么大彻大悟啊。”

　　李成昊一摆手:“我爸前车之鉴多了，你想知道问他去。”

　　纪川酒量不错，几杯过后，脸色如常。他把头垂在胳膊间，喃喃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在这待一天，就决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她是我的劫数，我认了。”

　　陈毅昂头感叹道:“还是我家小公主好啊，对我不离不弃的。你这一说弄得我感觉自己像个花心大萝卜似的。”

　　李成昊一脚踹开他的凳子:“装什么呢，也就是程丝棠，换谁都和你拉倒几百回了。”

　　纪川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陈毅，语调喑哑:“对了，那监控录像先别交给主任，这件事最好别再跟曲雾扯上关系。昨晚那堆人，我要一个一个解决。”

　　陈毅点头，掏出钱包来:“办什么事都要这个，你老爹心狠，兄弟先帮你啊。”

　　纪川推开他的钱包，眯着眼:“行啦，知道你有心。我也不是没本事，最近有篮球赛，奖金不少。”

　　李成昊敬纪川一杯酒:“行啊，我也去，到时候奖金都给你 。”

　　“那能少了我？”

　　“多谢了。”

　　“兄弟如手足，这些都好说。”

　　纪川瞪了陈毅一眼。

　　“是是是，这年头谁还敢说女人如衣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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