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雾绕青川

　　纪川在青镇的家是乌衣巷的一处独院，外公原来的住处，后来外公去世，这处院落就空了下来。
　　与他迥然不同的风格，院内黑瓦粉墙，青石板上绿苔茵茵，乌铜紧锁院落的深泽，唯几只俏生生的花伸过墙头，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

　　洗完澡，纪川慵懒地躺在门庭的雕花长椅上，心思重重，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想找身明天穿的衣服。

　　“上次买的那件卫衣还没穿”，纪川嘟嘟囔囔地打开行李箱，却发现里面一件他的衣服都没有，他一度怀疑自己拿错了箱子，慌忙掏出淘汰机，费劲拨通纪父的电话：“老纪，行李箱不对，你想办法把我的箱子找回来”。

　　那头的纪岳显然在睡梦被他惊醒，声音里满满的不耐烦：“臭小子，几点了还不睡。我不是说给你留的惊喜吗，那是你妈给你准备的新衣服，偷着乐吧你。”说完就扣掉了电话。

　　纪川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一头黑线，没办法只好重新弯下身子翻找。似乎是为了映衬他如今的身份，里面一件带logo的衣服都没有，都是普普通通的样式，他的篮球鞋也被换成了硬挺的板鞋。

　　纪川越看越烦，一股脑的扬在地板上，气冲冲地回了房间，胡乱躺在床上。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被鸟啼惊醒时，日头已升上了半边天。

　　反正迟到了，他索性不再急，气定神闲地吃了个早餐。

　　太阳升了大半，纪川迈着大步走进教室时，急着去食堂的学生正一股脑儿的往外挤。他倚在门边等了好长时间，好容易挤进去，耳边不受防备的传来何训嘲哳的叫喊声：“哟，纪同学，换了风格啊，您老今天走的是中小学style？不错，改天我也去弄一身。”

　　他摸了下耳朵，稍稍探身，声音低沉：“趁老子好说活的时候，滚远点。”
　　见他戾气甚重，何训好汉不吃眼前亏，假装回过头补作业。

　　“曲雾还没来吗。”纪川戳戳前面顾着装乌龟的何训，指了指身边空荡荡的座位。

　　何训立马打开话匣：“唉，你刚来还不知道，曲雾早自习经常不来，老师准了的。嘿嘿，人家是正规迟到。”

　　纪川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因为桌洞太矮，坐下的时候只能把腿张开才舒服一点。
　　“为什么啊？”

　　“好像是因为间断性失眠，虽然曲雾家里开医馆的，但这心理上的病很难治。你可别告诉别人啊，陈镜子要是知道我告诉别人了能打断我一根腿。”何训跟个间谍似的，十分小心翼翼，末了还不忘逼逼一句：“我可是因为你是曲雾同桌才告诉你的，别卖了我啊。”

　　纪川听完神色有些凝重。

　　“早上好。”曲雾从后门进来，眼底果真有些发青。
　　“今天又是活力满满的小仙女。”何训特别狗腿子地献殷勤，掩饰刚刚在背后谈论曲雾的尴尬。纪川充满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他识趣的麻利转回头。

　　“我昨晚做了一些小点心，你们尝尝吧。”曲雾把一个印着仙人掌的小袋子放到桌子上，她实在精神不佳，没有注意到纪川气氛不对。

　　窗帘摆动着花香，乍寒还暖，云层撒下缕缕阳光。
　　曲姑娘正枕在自己胳膊上补眠，宽大的校服滑到手肘处，露出了一节凝脂藕臂。纪川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甜糯的梅花糕齐整整的摆在樱花木盒里，他拿起一块扔进嘴里，一抹甜意悄然飘到心底。

　　曲雾趴在桌子上睡得沉，嘴唇嫣红，因为呼吸微微张开，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上课铃响了以后，纪川想让她多睡会儿，侧着身子替她挡太阳。

　　窗外的枝头，麻雀叽叽喳喳~跳得欢快。金色光线顺着纪川的轮廓映在桌子上，曲雾的脸上只剩下了他的影子，她隐隐觉得安逸，不愿醒来。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班的黑板报在级部评比中获得第一名，感谢曲雾同学。”老张特别激动地带动大家鼓掌。曲雾睡得沉了，纪川不忍心叫醒她，趁着所有人的目光还没转移到曲雾身上，突然站起来:“老师，我今天早上迟到了，早自习没来。”

　　同学们不可思议地看着纪川，老张尴尬地扶了下老花镜：“下课你到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先上课。”

　　何训扭过头无比佩服地小声逼逼：“我敬你是个汉子。”

　　纪川无比地温柔看了曲雾一眼，把窗帘嗤啦一声拉过来，彻底替她挡住光线。

　　他衣服突然被人扯住，身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纪川，你能稍微拉开一点吗？太暗了，看不清课本。”

　　纪川厌恶地皱眉：“关我什么事。”

　　女同学特别伤心的伏案啜泣，他想的只是让她安心睡一觉。

　　......
　　太阳丝丝缕缕，却依旧阻挡不了骤降的温度。坐在教室里，仿佛能哈出雾气。

　　李雨霏“不经意”地从纪川身边经过，故作惊奇状:“纪川，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重名呢。我们初中一个班，你还记得我吗？”

　　纪川心不在焉的听她一个人叙旧，眼神不时地飘向门外，刚才曲雾被陈镜拉出去“上厕所”还没回来。此时李雨霏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与嘈杂的背景声并无二异。

　　他耐着性子地等她寒暄完，才看了她一眼：“对不起，不记得了。”

　　李雨霏略微尴尬，迟疑了一会说：“没关系，毕竟我们是老同学，你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曲雾刚好回来，礼貌地对李雨霏说:“我进去一下。”
　　纪川不耐烦的心倏然放松，他带着一种“小媳妇被别人盯上了”的委屈望向曲雾:“我饿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李雨霏听他撒娇，又嫉妒又不自在 ，就顺着接话:“我带了饼干，你要吃吗，我拿给你。”

　　纪川嘴角一撇，语气十分不友好:“谢谢，我不吃垃圾食品。”

　　李雨霏终究是个女孩子，尤其曲雾就在旁边，她更拉不下面子，气得一跺小皮鞋跑出了教室。

　　曲雾看着她走远了才小声和纪川说:“你昨天吃饼干了。”

　　“小傻子，我只说我不吃垃圾食品，又没说我不吃饼干。而且，我吃也得看是谁给的。”纪川两眼直盯着她，隐约带着点暧昧的暗示。

　　曲雾“哦”了一声，摊开课本小声读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不听话了，明明他挺正常的几句话，自己却硬生生地听出来别的味道，只好装乌龟。
　　……

　　午后花庭，陈镜单枪直入，一个壁咚把曲雾扑到墙上：“曲小雾，老实交代，你和纪川怎么回事。最近你俩暧昧得很啊，说，是不是都快忘了我这号人了”。

　　曲雾十分无奈，陈镜一天找她八趟，就算忘了她，也得给她点距离啊。只好讨好地表明忠心：“没有没有，你才是我的官配，我忘了谁也不会把你忘了。”

　　陈镜听着标准答案，满意的点了点头，忽而话头一转道：“不过最近纪川挺火的，好多人都对他虎视眈眈。你要是对他有意思，可得抓紧喽，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据我暗中观察，纪川对你很特别，眼睛都快长你身上了...”

　　曲雾连忙打断她：“你该当狗仔，不要乱说啦，快上课了。”

　　“雾雾啊，你不会真的对纪川动心了吧，脸红成这样。哎呦，我怎么突然有种老娘嫁闺女的欣慰感呢。真好，以后就喊他妹夫了。”陈镜得意洋洋，一副发现大新闻的八卦样子。

　　“不许乱喊。”曲雾急得双手拽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多生事端。

　　陈镜眼神狡黠: “你看，你对男生都那么敬而远之的，对纪川就特别不一样。雾雾，你可别自己骗自己啊。”

　　曲雾坐在树墩上，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也许纪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镜子，你该少看些小说。”

　　“你不知道吗，他已经气哭了好几个女孩了。如果我想多了，那全班就都想多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我真应该把我那几本精品小说拿出来给你补补。”陈镜趾高气昂地指点曲雾。

　　她反而更失落了，乌云似的头发垂在身后，声音低到几乎耳语:“可是我不敢。”

　　陈镜一拍大腿，大吼道:“曲雾，勇敢点！别因为你那混蛋老爸就否定所有人，再不济我还要你呢。”
　　曲雾点了点头，觉得阳光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镜子特别耀眼。

　　蝉鸣渐稀，窗外柳梢打在树干作响，屋内却是喧嚣的一室热闹。

　　曲雾进门，发现人都围到了一起，老张站在正中间，还有——纪川。

　　“老师，我那支笔刚买的，200多呢，怎么就在他桌子上找到了。你买不起也别偷啊，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学校。”张扬气冲冲地拿着一支笔，张牙舞爪地比划，像个跳梁小丑。

　　同学们都打圆场，有人拉着他，让他再好好找找。也有人小声讥讽纪川，说他是个贼。

　　纪川隐忍得脖子上的青筋突出来，努力不让自己的拳头挥到他脸上:“他妈的就200块钱，你也敢冤枉老子，谁稀得偷你支破笔，傻逼。”

　　“他还骂人，那怎么在你桌子上找到了。200块钱？够你几天的饭钱了吧。”张扬不示弱地昂着脑袋说个不停。

　　老张被吵得脑袋大，使劲拉着蠢蠢欲动的纪川:“张扬，这件事性质很严重，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随便说话。纪川，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纪川一抬身坐到桌子上，态度十分嚣张:“我一来这个混蛋就说我偷他东西，谁他妈知道撞什么鬼了。”

　　老张又问:“那这支笔是你的吗？”

　　纪川不想再纠缠下去，散漫地说:“我从家里
　　翻出来的。”

　　大家都不太信了，因为谁都知道纪川家庭情况不好。一时间，他几乎孤立难援，耳边全都是斥责的声音。纪川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得不到别人信任的感觉，他只觉得失望。

　　曲雾在后面听着同学喊纪川贼，心里没来由的难受，她努力挤到纪川跟前，坚定有条理地问询:“先别急。张扬，你的笔什么时候丢的？”

　　曲雾在纪川身边，像给了他一堵墙。

　　“就今天中午啊。”张扬十分不解，明明纪川偷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曲雾还问什么啊，真是破天荒地见她这么上心。

　　“好，所以你上午还用过对吗？老师，笔不是纪川偷的，因为他上午也用过这支笔。张扬同学，请你再找一下。”曲雾言辞凿凿，带着一丝忿忿不平。

　　这时，张扬同桌拽了拽他:“快别说了，你的笔掉桌缝里了，刚找到。”

　　“好啦，既然找到了就都回去上课吧。张扬，记得跟纪川同学道个歉。”

　　老张发话，同学们都散了，留着张扬一个人在原地尴尬。

　　“小傻子，你怎么比我还生气啊。”纪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只有满心欢喜，他甚至有点感谢张扬冤枉他。

　　“他们冤枉你，还，戳你痛处。”曲雾替他委屈。

　　纪川心都快化了: “这不有你疼我呢，我不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伤不了我。”

　　曲雾愣了片刻，像突然下了决心:“嗯，我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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