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者

　　除夕这晚，徐远歌一个人坐在自己公寓的宽大阳台上，两条细白笔直的腿垂放着，悬在阳台上，握着一杯红酒，看着满眼大片大片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真美啊。”徐远歌喃喃道。又是一年新年，又是新的一年。她快25了，而这开始成为第9年，母亲去世的第9年，以及他离开的第9年。
　　她想起那时候14岁的她，没有父亲，随母亲改嫁到纪家，大概是爱屋及乌吧，纪叔叔对她很好，纪景初，也很好，虽然他只是对她笑，而不怎么说话。她记得第一次见纪景初的时候，他揉着她的头发，笑眯眯地对她说：“妹妹长得真漂亮啊。”纪叔叔直夸他懂事，懂事？这个词用到那个时候已经19岁的男孩身上甚是别扭，可是徐远歌还是觉得，眼前的男孩应该是不喜欢她的。 于是日后的相处她总是“恪尽职守”，不越界，礼貌恭敬而又落落大方，每次见到纪景初都会颔首，有礼地喊一声：“哥哥。”而纪景初也总是微笑着回应。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是那个时候那种身份那种坏境，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自然是心思敏感而如履薄冰的。因此无论是新学校还是周边坏境，她都敬而远之，只是努力读书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生怕被同学们瞧低了去。
　　即便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一年，第二年学校里便风声四起了，传言道，她，徐远歌的母亲抛弃了穷光蛋的父亲，因为她那“不知廉耻”的母亲“物色”了新的下家，带着她“傍上”纪家，还逼死了纪家的原配夫人。十四五岁的孩子，邪恶，并且邪恶的纯粹。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热衷于“扬善惩恶”。她徐远歌的母亲才是真正被抛弃的人，她那风流倜傥、自由不羁的知名画家父亲，为了寻找创作的灵感而离家周游，遇到了她美丽而浪漫的母亲，她母亲不顾家人反对，和他在一起。结果呢，她那著名的画家父亲在她怀孕后便离开了她，因为他并不想留下孩子而作为羁绊，而她母亲坚持要生下她。并且和家人断了联系，母亲生下她后四海为家，直到遇到纪景初的父亲。而事实上，纪景初的父亲早在遇见她母亲之后就已经和他母亲貌合神离，分道扬镳了，而就在她们进纪家的半年前，纪景初的母亲就死了。所以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真真是像极了罪恶的世界。徐远歌纵使再孤傲清高也不堪忍受这些罪恶的谣言，每每只能上校园的天台暗自神伤。
　　而就是这样她遇到了叶以宸，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叶以宸，他叫苏时清，是学校里很受欢迎的人物，满腹经纶，谦逊有礼，温润如玉。第一眼见他，她只想到了一句话，陌上人玉如，公子世无双，尤其是那一双如画眉目，笑起来的时候温暖如春，仿佛可以融化一整冬的寒雪。他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良好的家庭背景，成绩出众，多才多艺，长相极佳，好似世间所有的好事都被他占了去。然而就是这样的苏时清喜欢上了那时候没有任何优点的，细腻敏感，孤傲淡漠，不易近人的她。他极有耐心的一点一点地走进她的心里，带着温暖和感动，引导着她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世界，该怎样用心地生活。
　　那时候她还有母亲有苏时清，还有美好灿烂的明天。直到17岁那年，那真是怎样悲恸的一年啊，母亲和纪叔叔在离家度假期间的车上出了事故，双亡。后来年末，苏时清在接她去他家做客时，为了救她，被车撞了……不久离世。
　　徐远歌仰头喝下一大口红酒，听着霹雳不止的鞭炮声留下两行清泪，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默然地看着绚丽的夜色，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她瓷白的脸颊。
　　“叮~”忽然想起的门铃声把徐远歌从思绪中拉回来，她从阳台上跳下来，把杯子放在阳台的桌子上，赤着脚走在软软的毛毯上去开门。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他了。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徐远歌开了口，淡淡说一句，好像是疑问句，但听起来分明是陈述句，因为她并没有要听答案的意思，说完便转了身走向沙发懒懒地坐下。
　　纪景初看了眼室内，干净而冷清，他提着两个大保温桶进来，“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吧。”
　　只剩他们两个了，好像也没有矫情的拒绝的理由。
　　徐远歌起身收拾餐桌，她已经很久没用餐桌了，上面积了层薄灰。
　　看见这种情况，纪景初唇线紧抿，原来她一个人就是这样生活的。他走过去把保温桶打开，取出来里面的菜碟，一一摆好。然后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高了些。
　　“别开。”徐远歌转身，皱眉。
　　“看着春晚热闹些。”纪景初坐下来温声道。
　　“太吵了。”徐远歌说着，但是并没有去关，而是去了洗手间洗手。
　　纪景初看着她的背影，盯着她的脚，一双嫩白赤脚暴露在空气中。
　　“穿上鞋吧。”纪景初看着她走出来。
　　徐远歌没说话，径直在他对面坐下。
　　纪景初看她不打算动，起身去门口的鞋柜里找她的棉拖，拿了提到她身边，蹲下，温暖的手握住她的脚踝给她穿上。
　　徐远歌垂眸看着他乌黑的发梢，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任他给她穿上。
　　饭吃到中途，徐远歌起身去酒架拿酒，转身问他，“你要来点吗？”
　　纪景初点头：“好。”
　　徐远歌会意，拿了一瓶香槟，顺便给他拿了只杯子。
　　放到餐桌上，徐远歌又去拿阳台上自己的那只杯子，纪景初看着她的背影，打开香槟给自己倒上。
　　徐远歌坐下给自己倒上，举起来，“来，喝一杯。”她笑着，却分明没有笑意。
　　纪景初配合着她，轻抿一口，却看她一口吞下大半杯。
　　“少喝点。”纪景初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担心。
　　“你以前可不这样。”徐远歌两杯已经下肚，脸颊微红，看起来甚是迷人。
　　纪景初笑了，“你这是在怪我以前对你不够关心么？”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好看的眉宇舒展开来，好像所有的花儿都开了。
　　徐远歌也笑了，看起来半醉的样子，眼神迷离，慢慢伸出白净的手指，“你，笑起来的时候，挺好看。”她的手指滑过他的眉峰。
　　许是节日的气氛过于浓烈，徐远歌没有往日那般冰冷，又或者是酒精在作祟。纪景初漆黑的眼眸深了深，捉住她的手，盯着她清澈的眸子，“远歌，你喝多了。”
　　“远歌？”徐远歌又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叫她名字的，“远歌是谁？”她笑着抽出手，站起来，端着杯子摇摇晃晃地往阳台上走。
　　纪景初看着她不稳的身子，叹口气，急忙跟了上去，想拉住她，没想到她喝醉了也挺机灵，不露声色地避开往外走。
　　夜色一片绚烂，天空中的烟火仍在绽放，好像今夜不会停止。徐远歌伸出手触摸天空，仿佛要抓住那灿烂的烟火。
　　纪景初从身后拥住她，温暖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徐远歌，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看着他。
　　“我们分明没有任何关系呢。”徐远歌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喃喃道。
　　“你，真的不懂么？”纪景初叹了口气，伸出长指抚上她的长发，低头吻上她的额头。
　　“我爱你啊，”纪景初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很爱很爱。”
　　徐远歌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乌黑的眸子在烟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白皙柔美的脸颊分外动人，朱唇微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景初轻笑，看着她微震的表情，低头，凉薄的唇从她殷红的唇边擦过，徐远歌只感到唇上一阵凉意，纪景初已经抬起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远歌终于有了动作，她伸出手推她，奈何她本来就喝醉了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纪景初一动不动。
　　她气得语无伦次：“我，你……你走。”徐远歌觉得他疯了。
　　纪景初终于松开她，她用力太猛惯性地往后倒，纪景初长臂一揽，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徐远歌惊呼，喝了酒的双颊上的酡红衬得她格外诱人。
　　杯子里的酒也洒出来，倒在了毛毯上，留下了酒渍。徐远歌挣开他的手，心疼地蹲下来拿了纸巾去擦毛毯，这是她最喜欢的毛毯呢。
　　纪景初也蹲下来，看着她心疼的样子，忍俊不禁，“别擦了，我赔你新的，好不好？”
　　徐远歌抬眸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扔掉手里的纸，“好啊，我要一模一样的，明天就要。”
　　纪景初含笑，“好。”此刻的她像极了十几岁的赌气的小姑娘，甚是俏皮可爱。
　　徐远歌又赌气般地去餐桌上拿了剩下的半瓶酒，就那样举着咕嘟咕嘟地往口中送。
　　纪景初哭笑不得，“哎，别喝了，再喝下去挨不到零点了。”说着伸手去拿她的酒瓶。
　　徐远歌一口气喝完，“嘿嘿，没了。”她笑着，灿烂明媚，把空酒瓶随手扔到地上，就倒在靠椅上，闭上眼睛。
　　纪景初伸出手抚着她微红的脸颊，喃喃道：“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多好。”
　　徐远歌的气息安静下来，平稳而有节奏，她睡着了，忽然嘴里轻喃：“时清，你还在吗？时清……”
　　原来如此，你喝酒也是因为这个人，苏时清，也即叶以宸。纪景初抬头看着天空，黑眸深沉，让这个世界毁灭，然后重生吧。
　　他轻轻抱起徐远歌，抱进她的房间，想了想还是没有给她换睡衣，只是脱了她的棉拖，给她盖了厚被子，调高了空调温度便出来，然后把阳台上的酒瓶收拾干净，又把餐桌和室内收拾干净。
　　做完一切他坐在沙发上，失神。坐了会儿他起身，拿出手机和耳麦，唱起了歌，温柔的男声绵绵不止，整个夜晚都仿佛在他动人的歌声中温柔了起来。事实上，他是录了首歌，做好之后他把它导入3D音响中，放到徐远歌门口的桌子上，又写了张卡片，用便签夹夹住，立在旁边。忙完一切春晚里敲起了零点钟声，纪景初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烟火绽放，比先前的更热烈璀璨。
　　纪景初拿了车钥匙，关掉电视机，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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