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不知年

作者:苏凉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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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后世


      我是两边被人搀扶着出去的,人颤嗦着,脚底总觉得踩不实。脑海有很多画面扑闪过,当年我骑马纵跃,翻身总是利落。一夕,把什么都变了。我晃了晃头,想把这些情绪都驱离掉。以至于到了楼梯口间,侍女问了好些遍‘GO down in a passenger lift’都没留心听见。

      “What…passenger lift?”一是反应不及,二,这是个新词,满头雾水。

      “这里是三楼,走下去恐要费些时候,也是担心你身上没有力气。passenger lift(升降梯)快些,也不费力。”

      见我不作动静,手指了一处,“就是那了,像个可合闭的大匣子。能升能降,一下就上去了,一下又下来了。”

      我人徒地陡了下。我明白她的解释,像是被带入她描述那场景,惊得背脊冷汗。

      “不…升降梯,走楼梯,走楼梯,”我反应过激了点,一开始是惊呼出的。声调大了些,后面平静下,失魂的把‘走楼梯’又重复了两次。

      我甚至怕她们把我强按进那‘匣子’里去,用了蛮力挣脱着自己先下去那楼梯。她们急急跟上,其实也是很容易跟上的。行至半途我才慢慢稳下一颗心来,也才发现沿途墙上竟都挂了壁画。浓彩重墨的,该是油画。我定神仔仔细细瞧了两幅,还是喜欢阿玛的水墨画。想到阿玛,我不觉敛下眼睑。这里的一切,都很不一样。尽管我原先也不是没见过这些洋人的玩意。沿途摆设装饰,及墙上也是,那些繁复花式罩着的,同我房里的那些很像。我问是什么,右边那人答我,“lamp,”灯,我知道这意思,那人怕我听不懂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夜里照明用的。”

      我又恍惚了。那些年在撷英斋,无意间听得人说,洋人的国家早早地进行过大改革,领先了我们大清国一百年不止…原是真的。
      我们跟一百年后的人打仗,怎会不输。

      威廉先生是临晚饭点才又回来的,那时我仍在公寓后方的草坪中央。竹编椅上斜躺,我听得后边窸窣的脚步动静,半边手撑着侧旋身。那时夕阳日薄,火烧半边天,匀铺下来稀薄的红色余辉,威廉先生仿佛自那光影中走来。我之前好像从没机会仔细瞧他,如今我这一方动作定格看他。他生得一张,少见的,五官线条都很分明的脸,很有几分雕塑的意味,但却不生硬,甚至可以说是通畅的。琥珀色的眸子,很摄人心魄。

      他看向我这边,嘴畔微动,是对我说的,“你醒了。”

      他并没有带什么特殊的口吻,但我总觉得他这句,意味深长。

      我略略点头,“多谢威廉先生这段时间的收留照拂。”

      他嗯的几近不闻,但算是承了我的感谢。几言几语他已走到我身边来,右侧坐着,我偏头正好看到他左半边侧脸,“先生与我素昧平生,却多次救我于危时,可是…受人之托。”

      我下意识停了呼吸看他,我觉得他与应先生定是有某种联系的。

      较之我的迫切,威廉先生是不急不缓,侧了头反问我,“你想说,受谁之托。”

      我一时语噎,硬着头皮,“应先生,”又补充,“Wilson Ying.”

      只是沉默。我觉得他是默认,“他现在哪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

      这次我也静默了很久,天快暗彻底了,“上次我听到的,我阿玛他、他们,是真的吗?”

      “我很抱歉。”

      我难掩哽咽,手拼命地抓在椅靠上。我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也不想让自己太失态,“那…良贝勒呢,有良贝勒的消息吗?就是我那天一身嫁衣,就是要嫁的那个人,先生你可知他下落?”

      “也…身故。”

      那一声‘故’有难消的回音,我死咬住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还是没办到。我头撇到另一边,欲盖弥彰。他手伸递过来什么,我低首,是手帕。我慌乱的扯过,兵荒马乱地说谢谢。

      我做过心理准备的,也意料过的。可当事实就这么赤/裸/裸摊开时,还是受不住了。很久,“还在战乱吗?”

      “是,”很轻却很实的一声,“西欧十几个国家都出兵了,太后和光绪帝离京避祸,不知去向。”

      十几个国家?那大清还不瓜分完了。我几乎不能说话,“先生那时…那时说,到了这边…这边…可安排…这边可安排…安排轮渡回去,能不能请先生,尽快…安排。”

      他眼里的不可置信被夜色掩埋,“你现在回去作什么,大清正乱,只怕有去无回。只有出逃的轮渡,没有回的,你大可先避过这一段。”

      一夕之间,亲人尽数离去。我一人流落敌国。现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却要在外苟活。有去无回又如何,明知送死又如何。在世无眷,生无可恋。
      “我的根在那里,请先生,成全。”

      那天之后,我一连好几天没再看见威廉先生。我这心里总惶惶的。窗外总是阴雨天,抬首的天空总是灰暗色。侍女说,伦敦的天气就是这样。

      这样说,前几天的晴天还真是难得。

      威廉先生总是早出晚归,看样子他是真的很忙。

      而我就在这公寓里晃着,没留心思,自然也晃不出所以然来。

      那一天一反常态,威廉先生午后便就回来了。我急急地跑下楼梯去找他,楼道上我看到他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疲态。我突地就止住了动作,然后他径直回了书房。是啊,我是很急,可是没有办法,于礼于情,我都不好直接跑去堵在他面前,在他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而且好像很累的样子。可是怕他又走掉,于是慢慢踱下楼梯,行至他书房的位置,在外等他。

      那外面有一口很大的摆钟,当年我似乎是在他们进献给老佛爷的寿礼中看到过。据说是精准计时间的。当某一根指针划过一大片弧度时,书房的门开了。

      我整了整仪态看里面,走出来的威廉先生看到我显是有些诧异。但很快敛去神情,倒是我不知紧张从何起,“那个,威廉先生,我…”

      先生的眼神越过我看到走道的窗外,雨停了,难得停。

      “晚饭点了,没用的话一起用吧。”

      这是我第一次跟威廉先生一起用餐,长长窄窄的桌子,隔着距离,我们坐在了狭长的两端。不像我们那,要么是小方桌要么是大大的圆桌,大家凑一起吃饭是要谈天说地的。这儿的距离感,冷冷清清。

      不过对象是我跟他,也是怎么都热闹不起来的。

      饭间他只问了一次我,吃不吃得习惯。这个问题是多问,事到这步,我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吃不吃得惯。

      之后便一路沉默。我疑心这是他们这里吃饭的规矩,便埋首着。倒是威廉先生慢条斯理,刀刀叉叉的似乎把这顿饭延伸了无限久。我不敢妄动,直到先生终于起身,我才如释重负的马上跟着动作。刚想着怎样不突兀开口,却先听得先生道,“一直也都天气不好,你在这也闷了这么许久,没去外面逛过吧。难得天气阴着没落雨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不用了,威廉先生,”我是受宠若惊,还有他这是转性了?“那个,我想问您,我之前拖您打听的轮渡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在留意了,不过之前我也说了,大家都惜命怕死得很,有来无回,要等形势再回缓一点。你放心,有消息了我立马通知你。”

      “谢谢先生。”我想到什么,“没有直接回大清的,那种到近的周边国家的有吗?像朝鲜、日本什么的,有的话届时到那边我可以自己再想办法回去。”

      那时我只觉得威廉先生神色复杂,却也点下了头,“我知道了。”

      没走开几步,“你还是同我一道出去看看吧。毕竟,走出去才有办法,不是吗?”

      我们是坐小汽车出去的。这是我第一次坐,之前在大清都从未见到过。没马车的颠簸,又比马车快。四个轮子,像甲板的外壳,车窗是透明的,可以看窗外的世界。

      伦敦的街道很干净,很井然秩序。那些过路的行人匆匆却也得体着。按说连下了这么多天的绵雨…哪怕换作是京城,也早就淤塞不堪了。我曾见过大雨后的京城,雨水难退,水面漂浮泥底陈年腐朽的赃物,恶臭难掩。而这,雨水不过是冲刷地面而过,焕然如新。见我若有所思,威廉先生出声道,“大不列颠举国都建了很大的地下排堵塞下水道,所以雨水总能及时排去。”

      下水道?把雨水污水排渡到地下去,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朝廷上报连年有涝灾,只要雨下得大一点,便就控制不住局面,拿它毫无办法,只能等它自然退去。看来这些洋人确实有他们高明独到的地方,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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