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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时初醒
我在一个摇摇晃晃的环境里醒来,意识回缓了很久。通身无力,四下无人。我想略动下身子,使力不成,一个大的摇晃,我摔扑在地上。有痛感,我还活着。
为这么点认知,我竟落起泪来。
我这是在哪,京城发生了何事。阿玛额娘良贝勒廉宏,可都平安无事。
我手跪在地上,死死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撑坐起来。我眼泪‘啪嗒’砸在地板上,不仅仅是因为疼,还有那份从心起的无力感。
我瘫仰靠在那方矮床背上,想借此休息恢复点气力。房间很小,甚至有闭塞感。没有窗子,只有顶头有一口转动的小扇,应该是用来通风。比房间更摇晃的是我的身体,我跌撞着起来,为支撑身体我必须倚贴着墙——铜墙铁壁,冰冷冷的,刺扎着皮肤。我出了这房间,狭长的走道,静极,空无一人。我似感受到风向,一点点的挪着残步,往风口去。
像是走进时光的甬道里,费却我半生年华。
一路走来的环境让我断定我是在一只不算太小的轮船上,否决了我起初醒来时因地震而人都逃散的想法。当我终于爬出那甲板出口,才知夜已深,天空还飘起了厚重的鹅毛雨。四下静寂,船上的人应该都已入眠深了。直到我完全爬上这甲板,我才发现,这甲板上远远忽忽地竟还站了个人。背对着我,看不真切,我吃力地走前了些,免不得周身都颤栗起来。背影,像、像,先生。
“先、先生…”我呢喃,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那人却借此转了身来。我自己都没发觉,有一瞬呼吸是静止的。然而转过身来的人,除了那一琥珀色瞳眸,再无一与先生相同。
尽管生了张好看的脸,但神情讳莫难辨。
那人踩了步子一步步朝我靠近走来,我甚至没看见他嘴唇有动。可声音已经及耳,“总算醒了。”
我睡很久了么?
往事片段悉数涌来,是了,我想起来了。是他,是他用剑挡住了射向我的子弹。是他,救了我。
我赶忙伏半身,“多谢…多谢先生相救。”各个国度男女称谓都有不同,应先生说过,在大不列颠,男子多唤作先生。
“当时你昏迷过去,大清又不宜久留。将你丢下置之不理无异是看你送死,大清境内我也无可相托之人,这才冒昧带了姑娘同行。”
“这、是去哪里?”
“大不列颠。”
是我糊涂,非要多这一问。他说大不列颠脑间就浮现先生,那时说要带我去大不列颠。
“我、我昏迷了多久?”
“两个日夜。”
两天两夜,阿玛额娘、良贝勒一定找我找疯了,急疯了。
“承蒙先生搭救,这份恩情必将铭记,也望日后有机会能报答。只是现下,我须得尽快折返回大清。”
“你的情况我也考虑到了,要么到了大不列颠再行折返,要么半途之中若遇上往返的船运,顺搭一程。”
“这…敢问先生,可有逃生用的小船?”
他大概也是没想到我如此问,一个大清国的小女子竟能想到如此。这救生常识还是应先生教我的。
“救生的船自然备有…”他面有难色,“海上暗涌诡谲,你一人恐…另救生的船只有一只,正常来说应备有几只,只是现如今大清国境内混乱,故…”
“是我唐突了。”
“眼下没有合适的时机,况姑娘的身子正虚,不如先留下来调养好身子。一是等待时机,二来,时下京城正乱,姑娘就算回去,也未必进得了这京城。”
话是不假,…但我确实是回京心切,也必须要快,晚一会谁知会有多少差池和变故。可眼下,也似乎只能先如此。“那就有劳先生,帮我留意这往返大清的船运,愈快愈好。挽清在这里,哦…”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报过家门,“我叫挽清…反正先行谢过先生。”
回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身去望,海里的水,黑深深的,摄得人心寒。我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袖。那人还站在那,背影,真像应先生啊。
那船摇晃的我一夜睡得都不太舒服。第二日一早倒是有服侍的婢女来,见到新人我自然高兴得紧,拽着人家袖子东言西语问事。人家却不怎么言语。难不成是我英语太蹩脚?
我想问昨晚我见到的人是谁,可终究不知道怎么去问清楚好。照昨晚情形,想来就是这艘船的主子了。大不列颠的语言用法与大清国多有不同。我斟酌几番,才用我觉得比较稳妥的口吻问:这艘船管事的人是谁?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问:您是问Wright主管还是William男爵?
William男爵。是位男爵,这我略有耳闻。大清国是官位,大不列颠是爵位。看来也是位有头有脸、有身有份的人。
有一瞬间我脑海间闪过某种关联,不知他和应先生之间会否有某种联系。同为大不列颠人,同是琥珀色眼眸,名字也很像,背影也…或许他们是认识的,他救我,亦或许就是应先生所托。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种可能。
我问侍女William男爵的具体方位,起初她们不肯相告,后来我说我不过是想去当面谢过他。
我本就是身子骨好的人,经这两天躺养,已经利索地差不多了。按着侍女给的方位起身去寻那William男爵。我是藏不住事的人,我要去问清楚那应先生的事,还有啊,回国的事要再催催。
怕贵人事忙,忘事。
船上的构造颇有些复杂,饶是我这种方位好的人,也避免不得多兜绕了两圈。路上碰到些许下人,都只管按部就班的低头走路,训练有素,我问话也不搭理。只得我自己摸索半天,应该就是这周遭附近了。我在这拐角辨着方向,忽地看到不远前人影走过,正经制服,想来也是个管事的。我没多想,抬腿跟上他。也许他正要去找那个男爵呢,若不是,问问他路也是好的。
他进了一间房,我打量推测,应就是那男爵的房间。我在门口候着。后面我隐隐听到‘崇绮’二字,我心一惊,手贴门上,微微使力开了一点缝隙,更清楚听到那声音。
“我们的人去晚了,尚书一家不堪受辱,自尽无一幸还。”
那时我早忘了我是在偷听,或说根本顾忌不得这些,手一松,身子没支持住重重地往墙板上——跌撞,很脆的一声再很闷重的一声。里面的人很快闻声出来。
他眼里的震惊我顾及不得了,我问他,“真的吗?”
他的疑难色,我知道了。
我整个人踉跄了大步,没有支撑点。双眼很快猩红,声色咆哮,直指他,“我不相信,不相信,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不信。不行,我要回去,我这就回去、”
我跌撞而出,神色是癫痫的。见人就挥打。爬、抓、乱撞、拳踢脚踹,人、墙,都不放过。不觉得疼。我这种痛意、狠意,我不好过,也不想看到别人好过。眼泪不住的掉,骨骼撞击的声音,回弹回来我整个人扭曲抽离。发疯似得不要命,皮磨尽见了森森白骨。
甲板上的毛雨是昨晚的延续,咆哮,吼叫,再怎么挥抓都是在空气。后面跟上的威廉先生以及那个管家,“要不要…”
威廉手势制止,“她需要发泄一下。只要不出事…我在这看着她。”
什么时候我也累了,瘫软下来,就这么瘫坐甲板上。任毛雨蒙了我一层又一层。夜幕蓝,夜幕黑。后来威廉先生也上来,蹲坐在我身边。我没动。
那些细碎的雨堆积在皮骨血肉,又滚带了什么下去,溅到甲板上。
我机械地扭身看他,颤巍着唇,想说什么,说不出声音。口型:我要回去。
泪又淌下来,阿玛没了,额娘没了,廉宏没了,他们,都没了。
他看着我,眼里也都是难过,启齿也难,“挽清,你听我说,今天到这,就先止在这,你回去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一字一句我都听进去了,我看着他眼神如刀剜,凌迟狠厉。他知道痛不欲生吗,不,他不是我,我这种蔓延周身的痛意,他怎么会懂。
我手撑在地上艰缓起来,踉跄回走。双目晦涩,唇颚干枯。我步不成步的碎踏到船沿边,我望进海里,海是黑的,船桨上那微弱的照明灯打在上边,泛出诡异的光。我像是被其吸引。头顶的雨细细密密的扑上来,我整个人都是雾雾的,扬起的裙摆是火炽色,与这格格不入。某一个大浪过来时,‘跳下去’,我是魔障了。
‘挽清’的唤声伴着海风夹杂而过,撕裂疾首。一定是幻听。
溺水,被咸涩的海水吞噬。一开始我只是平静的下沉,可能是太难受,亦可能是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知道哪里还来的力气,竟拼命挣扎。其实我是通点水性的,此刻却全然排不上用场。我定是必死无疑了。将死之人,将生前画面一一过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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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和挽挽一起去看下维多利亚盛世末期,然后坐等先生开撩。
还有人物说明本来是另起一章,现已放到上章完结篇的作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