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不知年

作者:苏凉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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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出大婚


      回去一路我难掩忧心忡忡,我似乎是把事办进了死胡同。我该如何给落络交代。我像尽力拖着时间,原本半个时辰的回程硬是被我多花上了三倍时间。我这厢才进府,就有人来通报说,宫里面送来了吉服,要我去试,公公等着复命。

      我呐呐点头。脚步有些不实往自己府院。我实是没有想好怎么对落络说。恰好额娘也在看那吉服,避了我这一时无措。见了我来皆催促我去换那吉服。落络本是要服侍,我寻了个借口让她帮我去取偏院的凤钗,说是配这一身吉服。她虽奇怪,却也是照做了。我才看到这一室凤冠霞帔,栩栩如生,美奂至极。我当即便在房里试这吉服,试毕,铜镜里映照自己容颜。我没怎么瞧,心思还在落络那。额娘拉着我左转右看,说什么我也没太听得。后来好像是阿玛传人过来喊额娘走的。我正准备把这吉服换了,却这时有人到访,是先生。命人抬了一箱东西过来。我讶然,“先生这是作何?”

      “你即将嫁入贝勒府,我自是不能跟你一同过去。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书籍,今日赠予你,或将对你有用。”

      我竟一时泪目,委委栖下膝来,就要着地,却被先生扶住,“你这是做什么。”

      “先生恩情,挽清无以为报。俗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不是遇到先生挽清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至少请先生受我这一拜。”

      先生还是拦下我,“为父我可不愿意,我顶多就是大你些岁数,哪能到了为父的年纪。”

      我竟被逗笑了,“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羁惯了,走一步是一步。”

      我脸上还淌着笑,莫名伤感起来,“想我与先生这一年多来师生情分,日后不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教你这些日子…已是够了。日后你切莫对外人提及…你曾有个洋人先生。”

      一时沉默良久,四目相望。仿若我这一身吉服,是穿给他看的。

      像是意识到什么,我轻撇过头。先生轻咳了下,“你似有忧事,你偶也会找我倾诉,现也不妨一说。”

      我心下一震,先生当是心细如发,“确有一事。”

      落络的事,我细细说了落络的事,“我已然应许落络,我实没想到廉宏会拒绝,可眼下…”

      我焦头烂额,应先生却是笑我,“我还以为你察觉不了你婢女的心思呢。”

      “先生早知道?”

      “花灯会上你撮合廉宏与徐格格时,我便就暗示你。可你…”

      “我…”

      “本想着你不知就不知吧,糊涂到底,知道了还左右为难。谁想你一转眼就搅出了事。行事还是这么莽莽撞撞,也不加以思虑。你可把他们二人当成你的私有物了?”

      “我…”我显是底气不足,愧得低下头,“此事我应先问过廉宏意愿,再来同落络说的。”

      “那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头,“没得办法。”

      我小心看先生,讨好意味,“要不先生帮我支个招!”

      先生是佯装严肃,“挽清,不是时时、事事都会有人替你拿注意的。”

      我有几分愣在当场,伤感的情绪铺张开,先生这一句良苦用心我好像,听懂了。

      他伸手拍了拍我发线,安抚意味甚重,“眼下看来,廉宏是决计不可能给落络名分的。我猜你性情,多半是要同落络实情托出。你若实情托出不免伤了落络的心。此事你便要另给她一个交代,此番不妨先稳住她。落络中意廉宏,无非是这些年她跟前再无别的男子,恰廉宏又是个讨女子喜欢的主。日后有机会你不妨带她去见识见识别的男子,若能予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好人家,岂不峰回路转,美哉。”

      有几分茅塞顿开,“先生说得在理,挽清这便按先生说得办。”

      “慢着,”先生作几分停顿,“落络是个机灵的丫头,而你向来藏不住事。刚才你支开她必已叫她生了想法,此番你注意,别露了破绽。”

      我不住点头,“还有一句话要交代你,”先生一双琥珀眸凝看我,“在这个世道,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有些事你想不好要不要做,那便不要做。若有非要为之的事,切记,三思而行。”

      挽清你大婚在即,而你我聚散终有时。我这授课的使命,便止在这了。往后的路,你多珍重。

      尽管我是一天天迫切又吝啬的数着日子,却也未曾料想临头了我的心情会如此矛盾。大抵是因为要准备和操办的事太多了,婚期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更早更仓促些。

      最艳丽的红,最夺目的金。镜中映照的我端坐,任她们给我定妆。

      婚礼前期我是要进宫再度谢恩的,奈何太后被诸国事缠身,焦头烂额。谢恩这事便草草了结。

      那日在宫中,我不知怎地竟走到安布珣贵妃的殿前,我伫立良久,走开了。

      昨日经阿玛允许到祠堂待了许久,陪额娘和额云说了许多话。这两个我从未谋面却在我生命里最亲近的人。

      而落络,此时正一心一意的给我梳着发髻。我同她说好了,我这次出嫁就不预备带她去了。她留在府上待我消息,我同她说,廉宏那边毕竟太后指婚在前,她这事得从长计议。待我到贝勒府稳妥下来,再来安排周旋此事。

      我大婚廉宏当然是要来的,那时我仔细留心落络神情。满心欢喜。为落络另寻人家这事只怕难办,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廉宏上前来拉我转上好几个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挽挽’叫了一声又一声,沾着喜气又带着难过,“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

      阿玛额娘阿诨阿沙安布那克出(家族长辈),家族里这么一众人将我围得那是一点缝隙没有的。出嫁前的叮嘱话,额娘眼睛哭得一点儿都不好看了。昨夜她几乎是同我讲了一宿的话,什么都讲,儿时到现在,舍不得,嫁去良贝勒府要如何如何。我拍她的肩宽慰,自己眼里也湿了几湿。阿玛的身子是我最放不下心的,我一遍遍地说,一定注意保重。额娘拽着我的手,说多修书回来。

      我的情绪被一遍遍感染起,我泪眼在人群中翻了一遍又一遍,独独不见先生。廉宏是最明白我心思的,轻声问我,“可是在寻先生。”

      我点头。

      “先生竟是没跟你作离别么,先生已经走了,他昨日特地来与我道别…你最怕离别,先生大概是怕你难过吧。”

      湿热的泪滚下来,滴落在我手背上。我似是一天之间尝到了许多初滋味。其实先生无时无刻不是离别意,却是我,从未好好的跟先生作过离别。

      哪个嬷嬷喊了声‘吉时已到’,我便被一众人环绕着上了喜轿。我回望那一眼,无限不舍与眷恋。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眼万年,这一别永别。

      我端坐在喜轿上,千丝百转,沿途似围了好些看热闹的,我无暇注目,想到良贝勒,衍出了些喜悦、紧张和期待来,还有些不安,紧紧绞着指尖。

      他就快是我的夫了。

      喜轿颠簸猝不及防,我心脏都似停了般。我掀帘外看,乱民又起。我还没充分了然情况前,就已被跌震轿外。

      事发迅猛而突然,根本容不得我三思而行。人人自危亡命,我被裹挟在这人流里,涌向而逃。

      最后,我逃躲进一间废弃的屋子,屋子坍塌,我被掩埋。

      我几经转醒几经昏迷,依靠最后一丝力气,翻爬出去。那时我惟一的信念就是,我还没同良贝勒拜堂成亲,我一定要活着见到他。

      然而,正等着我的,是英军包围。

      那一发子弹打来,似有一个人挡在我面前。可是我不知道了,我瞧见了双琥珀色的眸子,然后,是昏迷了还是死了,我不知道了。

      庚子年(1900)6月八国联军侵华,太后西狩。行前,命崇绮为留京办事大臣。联军烧伤抢掠,无一能幸免。众亲属家眷均以身殉国于府内。崇绮闻之大恸,亦以死殉忠。

      ‘圣驾西幸,未敢即死。恢复无力,以身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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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清末篇到此完结,作一下简单人物说明。
    崇绮,字文山,阿鲁特氏,蒙古正蓝旗人,大学士赛尚阿之子。父子两人皆是一生官宦沉浮,大起大落,几经调迁、贬谪,及罢官。系郑亲王端华的女婿。一妹一女同为同治帝后妃,妹妹即恭肃皇贵妃,女儿即孝哲毅皇后。后父凭女贵,升隶满洲镶黄旗,封三等承恩公。同治三年一甲一名进士,状元。光绪间历任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与徐侗同为大阿哥溥儁师傅。八国联军入京时,随荣禄走保定,自缢死。谥号"文节"。
    查资料的时候有看到说,八国联军是为羞辱慈禧,强行抓了亲家崇绮一家女眷欺凌羞辱。反正是蛮惨吧,是受不了自尽。乱世饶过谁。
    小说正文开篇背景即崇绮为帝师前,那时他正仕途冷落,身居闹市无人理。后闲赋在府,闭门读书,研习书法,练就一手好字。还擅长丹青,尤喜画雁,棋艺更是精湛了得。
    正文中所设伏笔的陈年旧事,即孝哲毅皇后往事。
    "蕙质兰心秀并如,花钿回忆定情初。珣瑜颜色能倾国,负却宫中左手书。"——《清宫词》
    珣、瑜指珣妃阿鲁特氏和瑜妃赫舍里氏。珣、瑜二妃虽有倾国倾城之美貌,才情上却逊于善左手写字的中宫皇后。孝哲毅皇后幼时崇公每自课之,读书十行俱下。平时她"气度端凝,不苟言笑","曾无亵容狎语",颇有母仪之风。
    同治十一年(1872),被东宫慈安太后相中,最终获得同治帝首肯,册封为正宫皇后。帝后感情甚笃,可慈禧太后却不喜欢这位皇后,常迫同治疏远她。我们知道历史上同治帝与慈禧太后嫌隙隔阂,同治帝便常微服出宫,后在同治十四年(1875)1月,史载患天花驾崩,年仅20岁。
    那时孝哲毅皇后不过入宫两年,与慈禧太后关系始终不睦。坊间传言称,在一次冲突中,慈禧太后命人对其掌嘴,孝哲毅皇后不从,言曰“敬则可,昵则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门迎入者,谁也不是轻易能动摇的。”
    大清门是紫禁城的正门,只在皇帝进出紫禁城、殿试的三及第(状元、榜眼和探花)出城、大行皇帝梓宫出城前往山陵安葬、帝后大婚时的皇后凤舆入紫禁城等等时候,大清门才会开启。阿鲁特氏是正宫皇后,当年大婚时自是坐在凤舆中由大清门抬进宫来。阿鲁特氏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提醒慈禧太后:“臣妾再怎么也是个正宫皇后,没有该掌嘴的理由!”。但这句话听在慈禧太后耳中并非如此,慈禧太后是咸丰帝妃子,地位远低于身为正宫皇后的慈安太后,虽然同治帝登基之后两宫并尊,但实际上慈禧太后的礼制和待遇仍不及慈安太后。因此慈禧太后一生的遗憾,便是自己当年不是从大清门进宫,不曾当过皇后。因此,阿鲁特氏的一番言语,让慈禧太后觉得,是在讽刺和嘲笑自己不是从大清门进来的正宫皇后。
    至此,矛盾更一步激化加深。
    崇绮在探明了慈禧太后对皇后的意思,知道天命难为,就帮助女儿自杀。启功先生曾提到这一段悲凉往事(崇绮为启功的三外曾祖父),说皇后死志已定,叫来崇绮,问该怎么死。崇绮跪在外面,问"不吃行不行",皇后说行,于是绝食而死。皇后即死,慈禧去了心头大患,就过往不咎,命令厚葬,谥号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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