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

　　董华站在前两次与陆盈心会面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
　　上一回，当他得知陆盈心主动约他会面，欣喜若狂，以为陆盈心回心转意，没想到陆盈心樱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让他原本火热的心渐渐变凉。
　　“你于丑时三刻翻墙潜入昭阳殿，将那木架破坏掉……”
　　董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他印象中温柔婉约的盈妹妹竟变得如此歹毒。
　　他果断拒绝，但架不住陆盈心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允了。
　　这一次，陆盈心又主动约他，莫非……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董哥哥……”着一袭深色长袍的陆盈心出现了，装模作样地与董华寒暄一阵后，进入正题：
　　“董哥哥，那秦蓝梦屡次与我作对，实在可恶！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董华有些生气，“你只有在害人时才会想起我吗？”
　　“董哥哥，我知道我对你多有亏欠，”陆盈心立即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双睫毛浓密的大眼睛扑嗒扑嗒地眨着，“只是那秦蓝梦在世上一日，我就一日不得安宁。董哥哥，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你舍得让我不好过吗……”
　　“上次你说穆七子令你不得安宁，这次又说秦七子让你不得安宁！”要是往日，董华定会被迷惑，只是这次，他真有些烦了，“长使，陛下有三宫六院，就算你杀了现在的这些嫔妃，日后就没有新的嫔妃入宫吗？难道进来一个你杀一个？”
　　陆盈心眼神躲闪了一下，继而嘴硬道：“没错，谁要是敢和我争陛下……”
　　“长使，您看开点吧！”董华似乎受不了她丧心病狂的模样，耐心劝道，“你这是何苦。那些被选进宫的女子往往是身不由己，错根本不在她们，你为何要死咬住她们不放呢？”
　　“那你的意思，这是陛下的错了？你觉得陛下会有错吗，我会去恨陛下吗？”陆盈心幽幽道。
　　董华吓出一身冷汗：“我……我可没说这是陛下的错。我也不敢……”
　　“我知道你不敢。”陆盈心又做出一副撒娇之态，“董哥哥，算我求你，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好吗？这次之后，我绝不会再麻烦你。上次下毒之事就是我自己所做。只是秦蓝梦过于蛮横，非我这弱质女子能抗衡，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好吧。”董华一咬牙，“需要我做什么？”
　　陆盈心：“我还未想好。秦蓝梦阴险狡诈，我只能见机行事。今日叫你来是让你有个准备，等我找机会想出了法子再告诉你。”
　　陆盈心与董华分开后回了桃芳阁，玉屏凑上来小声道：“长使，雨露台那边妥当了。”
　　“很好。”陆盈心阴狠笑道：“照这个量下去，高雪涵肚里的东西定然不保！”
　　第二日。
　　楚逸一整日都没出现在后宫。秦蓝梦觉得这样也好。楚逸估计知道了昨晚酒后吐真言的事，两人见面难免尴尬。
　　她帮皇后处理了一些事务后，已经到了戌时，用完晚膳，就约了夏青鸢、刘曦月到宫中的凉亭闲聊。刘曦月是新加入帝后一派的人，秦蓝梦想与她多接触和交流一下。
　　“人们都爱在白日游闲，我倒觉得，夜间游玩也别有一番风味。”刘曦月看着一片漆黑的四周，愈发觉得案上一盏小灯的微弱火光更为珍贵。
　　“看这满天繁星，倒叫我想起儿时数星星的日子了。”夏青鸢仰头，“乳母还给我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不知两位姐姐以前有没有在星空之下，听家人说故事呢？”
　　“有啊，”秦蓝梦坏笑一下，“我爹最喜欢给我讲鬼故事了，一开始我还有点害怕，可后来就越来越爱听。”
　　“鬼故事？我也爱听，我兄长给我讲过不少呢。”刘曦月道，“秦七子，不如你讲一个，现在天已黑透，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秦蓝梦也来了兴趣，只是夏青鸢有些害怕，被两人怂恿后便也怯怯地带着一丝好奇答应了。
　　“从前，有一个书生，独自一人住在祖传的老宅里，某一天……”
　　秦蓝梦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上天应景地刮起一阵阴风，让刘、夏两人不由紧了紧衣裳。
　　树叶沙沙作响。
　　“……书生觉得事情彻底解决了，欢欢喜喜地回到家，想好好睡一觉，结果就在他躺下的一刹那，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郎君~~~你回来了呀~~~’”
　　秦蓝梦声情并茂，让刘、夏两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姐姐……这是令尊讲给你的么……”夏青鸢牙齿打颤地问。
　　“不，是我自己编的。”秦蓝梦道，“类似的书看多了，自然就会编了。我编的如何？”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说编的如何。”刘曦月抚着胸口。
　　“那就是编的好了？”秦蓝梦得意道。
　　“好是好，不过……”夏青鸢试探地说道，“妹妹觉得，这故事有些不合理之处。”
　　秦蓝梦：“何处？”
　　夏青鸢犹豫一下道：“那书生既居于祖传老宅，可见其家世显赫，为何独居，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呢？”
　　刘曦月抢先道：“夏长使未免吹毛求疵，难道世家大族就没个败落之日？”
　　秦蓝梦顺刘曦月给的台阶而下：“对，他家早败落了。”
　　夏青鸢：“那其家人呢？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全部亡故或离散吧？”
　　“夏长使未免太较真了。”刘曦月再次抢先道，“我只问你，这故事吓到你没有？”
　　夏青鸢点头：“自然是吓到了。”
　　“那不就得了！”刘曦月往案上一倚，“鬼故事能把人吓到，就是好故事，纵有不合理之处又如何？”
　　“刘长使说的是，是我多嘴了。”夏青鸢低头。
　　“好了，不过是个故事罢了。我们聊点别的。”秦蓝梦打圆场。
　　“那便聊聊杂书吧。”刘曦月放下手中的团扇，“打我识字那日起，父母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绝不可看杂书乱心智。进了宫才知道，位高权重的夫人都在看杂书、写杂书，我一个长使又何必拘束呢？”
　　“定规矩之人，往往也是坏规矩之人。”秦蓝梦手指在案上划着，“萧夫人虽说厉害了些，但她从不用这些规矩压人。而先帝的钱良人，自己疾言厉色，却要求别的嫔妃温婉柔顺，真是可笑至极。”
　　“我也知道这个钱良人，据说萧夫人为陛下侧妃时还和她对骂过。我若有萧夫人的半点胆识，也不会连一本杂书都不敢看。”刘曦月叹了口气。
　　“两位姐姐就这般喜爱杂书？”夏青鸢不解，“即便姐姐们不担心学书中内容违了礼数，那些书的内容也是荒诞不堪，值不起推敲。”
　　秦蓝梦：“怎么，青鸢你莫菲……”
　　“我……我并非有意要看，”夏青鸢慌张地摆手，“是前几日，我宫里的一个宫女偷看萧夫人写的《紫檀珠》，被墨琳发现，我就收过来翻了一下。”
　　刘曦月：“那你认为何处荒诞呢？”
　　“太多了，譬如……”夏青鸢警惕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莫宣娘家道中落前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学歌舞？穆姐姐一人无视礼法也罢了，不可能其他女子也……这不合理啊。还有，莫家败落后，莫宣娘对趁火打劫的叔父破口大骂，即便她叔父不对，也是她的长辈，她骂其为‘无耻老贼’未免太失礼，这点也不合理……”
　　“夏长使只会说‘不合理’么？”
　　“！！！” 三人的汗毛齐刷刷地竖了起来。
　　萧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边。
　　惊归惊，秦蓝梦还是不由默默吐槽：这萧夫人怎和女鬼似的，总是冷不防出现在人身边，上次桃花宴也是……
　　三人行了礼。萧夫人瞟了夏青鸢一眼，讥讽道：“哟，夏长使愈发大胆了，都敢在背后说本夫人的不是了。”
　　“夫人恕罪，妾一时失言，以后不敢了！”夏青鸢害怕地跪在地上，后悔不该逞口舌之快。
　　“夏长使好歹出自书香门第，难道没读过史书么？”萧夫人倨傲地行至亭边坐下，“汉时戚夫人、赵飞燕均善舞，唐代杨玉环更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起舞。莫宣娘既为唐朝女，学歌舞又有何不可啊？”
　　夏青鸢瑟缩道：“夫人说的是，是妾孤陋寡闻了。”
　　“至于你说莫宣娘失礼，”萧夫人不理睬她，“人非草木，纵为规矩所束，也有冲破礼数、宣泄情感之时。我在宫内纵横多年，失礼之事成百上千，却未受过一次惩戒，你说，这合理吗？啊？”
　　夏青鸢面如土色，发髻上的步摇随着身体颤抖的频率不住地摇摆。萧夫人得理不饶人，开始了长篇大论，说什么“晋景公身为国君，如厕竟无人随侍以致跌入茅坑久久未被发现合理否？张贵人身为嫔妃敢顶撞晋孝武帝合理否？吴皇后为一国之母因责打万贵妃便轻易被明宪宗所废合理否？”
　　萧夫人抛出一堆不合理却又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反驳夏青鸢，还说她以偏概全，自以为懂些礼数，便觉得世人均不知变通。
　　夏青鸢有些坚持不住，长久的下跪和惊慌让她双眼发黑。秦蓝梦看不下去，出言道：“夫人，是夏长使不懂事，才会犯下此等过错，近日多亏夫人指教，相信夏长使定能改过自新。”
　　“你奉承我，不就是想替她解围么？”萧夫人并不吃她那套，依旧不肯放过夏青鸢，罚她从即刻起在凉亭内将《紫檀珠》《鸩蝶飞》各抄五十遍，抄完前不得离开凉亭，也不许进滴水粒米。
　　这是把人往死折腾的节奏。秦蓝梦再次为夏青鸢求情，惹恼了萧夫人。
　　“既然秦七子这般袒护她，那就代她受过吧！”萧夫人愠道，“看在你不迂腐的份上，我便赐你个恩典。不必在凉亭了，你明日卯时去静心斋抄书，各抄四十遍即可，每日我会派人送去食水。抄完前不得踏出静心斋一步！”末了还补上一句“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会和夏氏交好！”
　　萧夫人走后，受惊过度的夏青鸢才敢哭出来，歉疚地表示自己又连累了秦蓝梦，秦蓝梦一边安慰，一边将其送回韶音阁。
　　皇后得知此事，并无出手相助。她知道楚逸准备挖太后一方的墙脚，所以这段时间必须任萧夫人放肆，使太后一方放松警惕。
　　秦蓝梦开始了在静心斋抄书的日子。虽比起萧夫人最初提出处罚青鸢的方式已宽容许多，可仍旧难熬。萧夫人命她寅正便起，子正方歇。大门紧锁，一熹华殿的黄门在斋外严守。每日只送一餐，不是凉拌黄瓜就是水煮白菜，还不放盐。灯油劣质，火光幽暗、气味呛人。没有白水喝，只有难以下咽的苦涩粗茶。萧夫人还命人送来熏香——味道怪异，熏的她脑仁疼。萧夫人要求她不许熄灭，时刻点着。
　　一连三天过去了。
　　这夜，秦蓝梦仍旧在静心斋，距离抄完还遥遥无期。
　　总算又抄完一遍，秦蓝梦活动下酸痛的肩膀，转转眼珠，却在一瞬间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看守她的黄门这时未免太安静了。
　　几日以来，这个黄门每隔一会儿便在门外吆喝一嗓子，警告秦蓝梦不许偷懒，但从一刻钟前开始，他再没吱声。
　　许是他把自己都喊烦了？秦蓝梦不再多想，她实在困的厉害，这三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此刻便想小憩一会儿。
　　当她阖上双眼，大脑也逐渐陷于混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怪味刺激了她的神经。
　　是迷香的味道。
　　难道萧夫人要……
　　这般想着，秦蓝梦决定先按兵不动，看那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屏住气息，假装昏迷。过了片刻，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秦蓝梦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来人竟是个侍卫，随身携带一木桶。
　　只见他将桶中的液体一下下泼在屋内，接着拿过案上的灯台，向泼满液体的一扇窗子走去。
　　静心斋顿时被烈火包围。
　　侍卫溜了出去，快速锁上了门。秦蓝梦立刻起身，四下一看，几扇窗子已被火焰吞噬，无法再从这里逃出。现在唯一的出口只剩紧锁的大门。
　　秦蓝梦来到门前，飞起一脚，将门踢开。
　　当她冲出静心斋的一瞬，分别看到两个人——身上起火的黄门和刚刚放火的侍卫。
　　侍卫见她冲出，愣了一下，拔出剑向她刺去。
　　秦蓝梦侧身一闪，左手砍在侍卫右手腕上，长剑脱手。同时，她抬起右肘，重重击在侍卫的脸上。
　　侍卫倒地，失去意识。
　　“看来，不是萧夫人想害我。”秦蓝梦想着，见几个被火光吸引的侍卫赶到，急忙摘下身上所有的首饰塞给他们，交代一番。再装出受惊的样子，大喊着求助。
　　越来越多的宫人向静心斋赶来。
　　一个时辰后，火终于被扑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