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

　　几日过后，楚逸痊愈，良王也回了府。皇后十分高兴，在得到楚逸允许后，将之前楚逸赏给她的珍宝送入国库。皇后此举贤良，又成一美谈。
　　陆盈心听闻，不屑地冷笑道：“若真贤良，何必等陛下痊愈后再行此举？分明是做给陛下看的。”自从投入太后一方，她对皇后也愈加不敬。
　　“长使，今日是您的生辰，还是别想不快的事了。”玉屏在一旁安慰。不过也难怪她家小姐对皇后不满。为安抚那些中毒的嫔妃，皇后下旨将她们全部晋升一级。而陆盈心入宫一年有余，竟还是个小小长使。
　　“罢了，还是把寿辰过好吧。”陆盈心细细打扮一番，让人去辉阳殿请楚逸。楚逸答应过陪她过生辰。她清楚楚逸一定恨极了她，可他毕竟承诺过。君无戏言，哪怕只是逢场作戏，她也希望楚逸能来。
　　“逸，不要怪我。”陆盈心合上双目，默默念道，“我只是不想你身边有其他女人。”
　　窗外的桃花依旧茂盛，陆盈心突然希望，那花若永不凋落，该有多好。
　　辉阳殿。
　　身体刚刚恢复的楚逸并没有躲懒，他已从多日前的愤怒转为冷静，将秦蓝梦召至辉阳殿密室中问话。
　　“对眼下这情景，你可有对策？”楚逸问。
　　秦蓝梦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陛下，此事应与朝中官员商议……”
　　“朕已和丞相商议，现在想问问你的看法。”楚逸发现秦蓝梦愈发拘谨了。
　　“依妾愚见，”秦蓝梦还是决定说出来，楚逸如今还用的上她，就算对她起疑、设计防范或除掉她也是以后的事，若她现在无用，定会被楚逸踢出圈子，得不偿失。
　　“太后用他们的人替换陛下的人，如今既已成定局，那陛下您就挖他们墙角好了。”秦蓝梦答道。
　　“你是说，将一些苏萧两家的人收为己用？”楚逸皱眉，“这可行么？”
　　“妾查了一下此次上任之人，发现有一个名裴哲的，可收为己用。”秦蓝梦缓缓道，“裴哲之父卫舟是太后表舅母的外甥，入赘裴家后就一直生活在冀郡。照理说，攀亲戚根本就轮不上他，但此次苏萧两家新人不够，就拿他来凑数。分配给他的官位也仅是廷尉书佐。”
　　“为了和朕作对，竟从千里之外的冀郡寻人，还寻了这样一个几乎搭不上边的外人，太后可真是煞费苦心。”楚逸冷笑一声，“不过就算如此，你能确认他会为朕所用？若在忠心与才能上缺少一样，于朕而言都不是可用之人！”
　　“这个妾也说不好，”秦蓝梦低眉，“妾目前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楚逸何尝不知，短时间内再召新人是不可能了。太后强横干政，派兵驱赶贤才。纵然招人愤恨，但也让不少人对他这个皇帝失去了信心。他与丞相商议时，丞相也是这个意思。
　　经此一事，楚逸备受打击，滚滚而来的负面情绪让他开始出现消极的想法：他怕自己彻底沦为傀儡皇帝，生前身后都无比凄惨，像那汉惠帝刘盈，在《史记》上连个本纪都没有。
　　“你先退下吧。”出了密室后，楚逸将秦蓝梦打发走。待她离开辉阳殿，孙和便上前来报：“陛下，桃芳阁刚才来人，说陆长使今晚邀您去陪她过生辰。”
　　“她还好意思派人来？”楚逸的脸庞蒙上一层嫌恶，“世间竟有如此厚颜之人。既如此，你去库房随便取点什么带到桃芳阁，就说是朕赏她的。再和她说朕今晚一定驾临桃芳阁。”
　　孙和答应着退下，他知道陆盈心即将倒霉了。
　　再说秦蓝梦离开了辉阳殿，命宫人端了案几和美酒小菜去月华湖。最近事情太多，她想好好散散心。
　　尽管还是春日，但明阳气候温暖，加上又是水边，难免小虫多。秦蓝梦将露在衣服外的部分涂上用草药调制的驱蚊水，小风一吹，掠过一阵薄荷味的清凉。
　　冰怜刚为她斟了一杯酒，突然屈膝跪下了。秦蓝梦回头一看，楚逸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
　　秦蓝梦赶忙行礼，嗔道：“陛下好几次这样，都不叫人通报……”
　　“朕喜欢。”楚逸淡淡地回了她三个字，然后直接坐在秦蓝梦的垫子上。秦蓝梦只得命人回宫再取一垫子和酒器来。
　　而在桃芳阁，陆盈心花枝招展，坐在摆满佳肴的案前，满怀期待地等着楚逸到来。
　　“陛下尝尝这酒。”秦蓝梦亲自为楚逸倒酒，“这是妾家乡的酒，叫‘似火烧’喝下后就像喝了一团火。”
　　“是么。”楚逸明显不信，举起酒杯抿了一下，立即被呛得连连咳嗽。秦蓝梦忍住笑，为他倒了杯水又夹了些菜，“陛下吃点东西，以免伤胃。”
　　“好酒，名副其实。”楚逸总算止住了咳，缓缓饮下一口，脸上顿时腾起红霞。秦蓝梦也饮了一口，面色依旧。
　　“陛下来月华湖是为散心？”秦蓝梦将一粒炒花生放入口中细嚼，满口生香。
　　“是啊……”一杯酒下肚，楚逸已眼神迷离。他酒量不差，奈何这酒实在太烈，他开始头脑发昏，话匣子也渐渐打开，“朕以前……最爱和皇兄来这里……”
　　又在说良王。如果他知晓自己已了解他和良王的关系，他会怎么想？秦蓝梦心道。
　　“秦七子……”楚逸强睁着双眼看向她，“你未出阁时，没什么人管你吧……”
　　秦蓝梦：“是的，陛下。妾打小自在惯了，以致今日性情顽劣。”
　　“呵呵……”楚逸干笑两声，“顽劣点好啊……朕想顽劣一回都不行……”随后又饮了一杯，哀叹道，“然而就算朕可以顽劣，有些事也做不了主……”
　　秦蓝梦看着楚逸晃悠悠地起身，举杯对月道：“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①……秦七子，你说，朕这个皇帝怎当的如此窝囊。朝廷上有苏萧两家和朕作对……私底下，又有伦理纲常和朕作对……呵呵……这些个伦理纲常、规矩礼教，谁都动不得，连朕这个天下之主都要为之低头！”说罢，他的嗓子骤然吼出悲音，“咣”地一声将酒杯抡至案上，残酒飞溅。
　　秦蓝梦离开座位，正想上前安慰，又听楚逸喃喃道：“若不是伦理纲常、规矩礼教，朕也不用偷偷摸摸，尽可以光明正大的……”然后一把将秦蓝梦拉至身前，浓重的酒气喷到她脸上，“你干政，萧夫人作话本戏文，穆七子习舞，沈八子热衷经商之道……朕的后宫出了多少不合规矩的女子，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观！可朕都允了！但是朕的‘不合规矩’，又有谁来允呢……”
　　楚逸叹着气跌坐在垫子上，龙袍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层凄迷的光芒。秦蓝梦给楚逸重新斟满一杯，劝慰道：“规矩礼教、伦理纲常如熊熊烈火，烧得太猛就会摧毁一切。陛下问您的‘不合规矩’由谁来允，依妾看，此人便是陛下您。”顿了一顿道，“勾践卧薪尝胆，北周武帝隐忍十二载方诛杀宇文护。陛下需忍耐，方能扫除奸佞，重振大越。到那时，您的私事……才有机会处理。”
　　此话一出，楚逸不做声了，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突然冷笑道：“哼……少装出一副懂朕的样子。朕其实什么都知道……你们这些妃子，表面上对朕恭敬，实际上个个都在心里埋怨朕！怪朕薄情，冷落你们……可你们何曾知道朕的不易！若朕不选秀，太后也会逼朕选秀，那前朝后宫便皆是她的人……朕也知后宫女子辛苦，所以不打算三年一选，只选这一次便罢了，人数也仅仅是先帝后宫的零头！对你们……除个别不安分的，朕也尽量做到雨露均沾，为何还是有人不满意，恨不得朕日日驾临！”说到此处，他夺过秦蓝梦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撑着案几道：“要是嫔妃们知道朕究竟心悦何人，定会说朕负了她们，只因朕行惊世骇俗之举还不能给心悦之人一个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可是朕又何尝不想给他名分呢？大越内忧外患，朕必须将私情放至最后，先让大越重现贞康盛世才行……但这何其不易啊……说不定……盛世还未重现，朕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在那之前，朕就不能暗中放纵一下吗……”
　　秦蓝梦大惊，楚逸身为皇帝，此刻竟连生死之事都毫不避讳，若不是醉酒，他绝不会将平日压抑的感情毫无顾忌的宣泄出来。
　　她深知楚逸不易，一条政令下去，要经多少年才能彻底落实。更何况是一项千夫所指的举措。一瞬间她又想到自己，自己想要完成大业，要颁布的政令成百上千，且基本无人能接受。想到此处，虽早知行路艰难，此刻又倍增压力。
　　当楚逸饮尽第三杯酒时，双目缓缓合上，趴在案上不省人事。秦蓝梦平静地唤来孙和等人，七手八脚地将楚逸扶到步撵上，抬回辉阳殿。
　　然而就在此时，秦蓝梦突然激灵一下，后背一阵恶寒。似是不远处有人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一般。她警觉地四处张望，发现无可疑之处。便觉自己多心，坐下将剩余的酒菜全部用尽。面色泛红地回了碧蓝殿。
　　其实，秦蓝梦没有多心。
　　不远处的树丛中的确有人盯着她。
　　没错，就是陆盈心。
　　她在桃芳阁等不来楚逸，无奈只好去辉阳殿寻，但得知楚逸也不在辉阳殿，殿外的黄门更不会告知她楚逸的行踪，她便去了后宫的几个宫门前，发现楚逸皆不在此。郁闷的她失魂落魄地来到月华湖，不料撞见楚逸醉酒的一幕。
　　她印象中的楚逸，一直是个沉稳少言的男子，从未向现在这般喋喋不休，倾诉着满腔的委屈。
　　而他选择的倾诉之人，竟是秦蓝梦！
　　陆盈心脑子嗡嗡作响，愤怒的铁锤将她最后一点理智凿成齑粉。她逐渐脑补出一幅画面：楚逸正打算去桃芳阁时，被处心积虑的秦蓝梦拦住，秦蓝梦施展狐媚妖术，将楚逸引至湖边……
　　风吹得柳条沙沙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缠住过往之人，将他们的血液骨髓统统吸尽。
　　太后似乎还有些忌惮秦蓝梦家中的势力，之前警告过陆盈心不要轻举妄动，要一步步来。但陆盈心觉得，如今的她，必须抗旨不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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