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沈泽发现两人之间的对话终于从烟熏火燎的爆炸模式变成了平心静气的温和状态，心里稍稍有些安慰，就把自己学做厨师时候的经历告诉了叶晖。他确实是非常的倔强，乡下学做厨师基本是一个师傅带一个徒弟，师傅言传身教，展示的技巧容不得半点质疑，其他都还好说，可在鲜花饼的制作上，沈泽却一再地跟老师傅发生冲突。

　　他端详着手中沾满酥皮碎屑的小点心，仿佛回忆往事一般地笑道：“老一辈呢就是守旧，酥皮要用猪油做，烘烤的时候也必须进红泥垒成的土炉子。”他掰开鲜花饼，把里面的玫瑰馅料展示给叶晖看，又道：“花馅也限定死了，多少花瓣加多少糖，多少油，不管冬天夏天，贮藏的时间也一成不变。古法当然是好法子，可是一成不变多少也是不行的。”

　　叶晖听了半晌居然有些感同身受，他在大学研习花道的时候就对所谓的教条深恶痛绝，除了必须遵守的客观规律之外，任何艺术化的东西都必须要有主观的创造性在其中，花艺如此，大约做菜也是如此。

　　他忽而觉得沈泽跟自己在某些方面竟然有着相似的看法，不由热络了一些，又问：“所以你就不肯听老师傅的？”他“哎呀”一声，天马行空地猜测：“该不会跟师傅吵了，还把人给打了吧！”

　　沈泽闻言哈哈大笑，凌空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摆摆手道：“哪儿能啊，就是一气之下不干了，省的那老头子一天到晚说我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将来什么事儿也做不成。”他望向叶晖，无限温和地回忆：“那时候就不停的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全世界都在说是我的不对，我时常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了大多数人去妥协，去让步？”

　　“当然不应该！”叶晖总算明白了沈泽那天晚上所说的话里的意思，原来他确实也有过跟自己目前处境相似的经历，他本能地喊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像是在回应沈泽的疑惑，却更多地是在鼓励自己，“为什么要妥协，你认定了事情，觉得是正确的事情，就不该为了别人的只言片语而改变，他们算老几啊，他们怎么想我才不管！”

　　沈泽心中暗叹了一声“果然如此”便笑着开始收拾碗筷，又道：“我哪里会有叶老师这样的坚定，几乎就准备放弃了，我那些自己偷摸琢磨出来的改良办法全都被老师傅否定了，没有一个人支持我，连我父母都说我不知好歹，忤逆了关心我的人。”他话锋一转，仿佛将要提及整个人生中的转折一样，“可是后来呀，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竟然有人吃到了我改进之后的鲜花饼，用的是牛油，进的是电烤箱，馅料的配比也不是老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竟然被夸奖了一句。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阿伯跟我讲，‘小崽，你这个饼饼做的好吃啊’。”

　　叶晖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又问：“所以就没有放弃？”

　　沈泽点头，把桌子擦干净，又把茉莉花茶端出来放在叶晖跟前，才道：“对，当时觉得能被人肯定真的是件让人的开心的事啊，活了十几年再没有比当时更开心的事情了，于是就下了个决心，但凡还有一个人能喜欢我做的花饼，我就不会放弃。”他若有所指地望向叶晖，道：“我也不像叶老师这么有文化，没什么大志向，别人吃到我做的东西能笑上一笑，我心里就算满足了。”

　　“所以，哪怕还有一个人喜欢你的东西，就不要放弃，不要怀疑自己，好不好？”

　　“一个花道大赛而已，过去就过去吧，好不好？”

　　沈泽铺垫了半天，终于绕到了主题上，可谓是用心良苦，他模糊地感觉到叶晖现在之所以如此的脾气暴躁，多半还是跟之前的花道比赛落败有关，他收下白菊花也好，分享自己的心路旅程也罢，都是想让叶晖知道，还有人欣赏喜欢他的作品，不要因为挫折而气馁愤懑下去。然而他相信叶晖极为聪明，所以点到即止，没再继续。

　　叶晖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几个月来憋着心里的伤疤已经开始化脓发炎，他却始终不愿意正视，直到刚才沈泽的一番话，他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花道比赛的始末，然而片刻之后又觉得没有追究的必要，就像沈泽说的那样，哪怕还有一个人在喜欢自己的作品，那么有没有拿到冠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晖“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板着脸道：“罗里吧嗦的，烦死啦，你把桌子收拾干净就赶紧回去，看着你就心烦！”说罢正等着沈泽继续开口，却没料到他只是淡淡一笑就把洗干净的碗盘放回橱柜，真的想要开门离开。

　　叶晖又气又急，电光火石之间脱口喊出了一句：“以后，以后你可以用这里的碗筷，我……我不介意的。”话间又懊悔似的顿住了话头，咬着嘴唇像是在经历巨大的挣扎，他早就发现沈泽刚才一口饭菜也没吃，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只是吃了随身带着的几只鲜花饼，联想起此前晚餐时自己对他乱用餐具时流露出的嫌恶，叶晖忽而有些沮丧。

　　“菜也很好吃，我觉得你说的对，就是……就是只要有人喜欢，就不应该放弃。”

　　“你把那三件花艺带着，不要你钱……”

　　“其实时间也不是很晚，你可以吃一点再走，不过要是你不饿……”

　　叶晖已经近乎语无伦次，在沈泽若有似无的笑意当中更是不知所措，正在他窘迫的时候，却看见沈泽忽而亮了亮手中的保鲜袋，颇为恶趣味地笑道：“别担心，我只是去喂喂流浪猫，不走。”
　　叶晖闻言瞬间涨红了脸颊，一个“你”字说的气急败坏，难以为继。

　　有一瞬间，沈泽以为叶晖又要变成“小凤仙”模式，可是今晚的一席话似乎对他产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影响，他只嘟囔了一句“喂你的大头鬼啦”就跑到了工作台旁边，泄愤似的扯着一只玫瑰花的花瓣，仿佛那是沈泽的脸。等到沈泽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橘色小猫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他才皱眉问道：“你干嘛，流浪猫身上都有病菌的，你不要带进来。”

　　元宝倒是大肚一些，眼看沈泽手里的小猫像是饿了很久，竟然施施然坐在自己的饭盆边上，把鱼腩拱过去，像是示意它可以随意享用一下。

　　沈泽摸了摸元宝表示夸奖，但终究没把小猫放下来，冲着叶晖笑道：“不放下来，我先带回去奶几天，太小了，留在外面就死了。”

　　叶晖没有搭理，照旧一副冷漠的样子，可在沈泽临走之前却又塞给他一袋满是英文的羊奶粉，事不关己道：“元宝喝剩下的，扔了也怪可惜的，你拿走吧，随便你怎么处置。”

　　沈泽笑着接下，蹲下来望着元宝，又瞄了瞄叶晖才道：“果真是物似主人型啊。”说罢抓着小奶猫的爪子冲着叶晖挥了挥，自顾自道：“来，跟叔叔说再见，羊奶粉是叔叔给的，咱们得记着衣食父母是不是？要不然你就跟叔叔一个姓，叫小叶子好不好？”

　　叶晖听他们满嘴胡说八道，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给我滚回去！”

　　沈泽被他一把推了出来，踉跄了几步才在廊檐上站定，他无奈地回过头去，想一想晚上的几个小时，忽而有了某种柔软无措的情绪，而在门的另一边，叶晖也靠在玻璃上不住地咬着嘴唇，仿佛自己的满身尖刺正逐渐的剥离开来。

　　“小爆爆……”

　　“粗大胚！”

　　两人各自嘀咕了一句，嘴角都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