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小莓略略组织了一番语言，轻舒了一口气才对叶晖道：“叶老师我明白啦，刚才柏老板也讲啦，花器的形状选择上出了问题，导致整个花艺头重脚轻，站不住，您给改成这种大肚的容器之后就把重心往下降，看起来就不那么飘忽……”

　　她满眼爱惜地望着花艺顶端，犹自带着水滴的香槟玫瑰，叹服道：“然后呢，全是纯白的花朵跟米白色的容器，整个花艺就没什么重点，虽然看着和谐，其实特别寡淡，所以叶老师加了这个暖色系的玫瑰进来，既不会喧宾夺主，也让视线能有聚焦的地方，我觉得这才是最经典的地方啦！”

　　“虽然之前我也想过用点儿其他的素材在里面，可总觉得有点儿拿不准，所以最后就用了保守的法子，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叶老师跟柏老板看出来其中的不足啦！”

　　小莓喘气说完，像是对花艺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欣喜之余深深的朝里吸气，以为刚才所说的话已经全部切中了要害，不想叶晖在微笑了片刻之后又开口道：“其实我最想说的是，美这种东西其实应该是没有确切标准的，我做出来的这些改动只是符合我自己审美，也兼顾到大众旨趣，所以你们会觉得好……”

　　沈泽闻言摸了摸叶晖的脑袋，心想此前那个恃才傲物，觉得自己的作品举世无双的叶晖正在慢慢改变，如今甚至说出了“美没有固定标准”这样的话，想来也是莫大的蜕变，而柏子仁则抬杠似的表示“我可不觉得你改的有多好，小莓做的比你好太多了”。

　　叶晖丢给他一个不怒反笑的表情，点头道：“你瞧，柏老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他粗鲁，心胸狭窄，满嘴跑火车，说话不靠谱还喜欢跟人抬杠较真，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缺点……”话间看见柏子满嘴喷火地扑过来，不由闪身跳到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跌进廖闯怀里，大喊着“我要掐死你”，好一番哈哈大笑之后才重新望向小莓，郑重道：“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瓜子仁有个非常好的优点，在现代人身上大约是很难见到啦！”

　　“你才是瓜子仁，你全家……”

　　柏子仁闻言又想张牙舞爪地跟叶晖打一场，可话到一半又听出来叶晖对他的夸奖，不由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哼道：“算你有眼光，那我姑且听你把话说完，要是你胡说八道或者根本说的不对，我待会儿就扒了你的皮当风筝！”

　　廖闯闻言无奈地直摇头，一面抱歉似的笑笑，一面示意叶晖继续。

　　叶晖望着柏子仁翻了个白眼，十分后悔自己这个在公开场合夸奖他的冲动，不过好在片刻前已经损了他一顿，也算收支平衡，于是就咳嗽了两声，笑眯眯地对小莓道：“你别看瓜子仁咋咋呼呼，有一说一，见到好的就上赶着往上贴，恨不得天天黏住……你看，现在就跟橡皮膏药一样缠在廖哥身上……”

　　柏子仁闻言颇为自豪地蹭了蹭廖闯的络腮胡子，颇为得意道：“那是，叶花花这话说的我爱听，我们大熊就是个优质的家伙，碰到这么好的我当然得巴巴的倒贴！”话间看见廖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这才心满意足道：“还有呢？你不会就想说这个吧？”

　　叶晖实在是受不了自己说一句，柏子仁说十句的情况，连声威胁他赶紧闭嘴之后才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部讲完，他道：“柏老板遇到不喜欢的东西，像是我，像是刚才小莓的那盆花艺，也从不会遮遮掩掩，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他望了望天空中的醒醒，顿了片刻才道：“虽然大家说这是不成熟，不圆滑，甚至幼稚的表现，但我觉得正是因为心里有一套对于这个世界的成熟看法，才会产生这样根基坚实而又非常自我的看法，往广义的方向讲，就是柏老板对于万事万物的旨趣跟美有着自己的体验与坚持，不会因为外部意见的改变而改变，他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即便最后对于某些事情的观点有了改变，那也是因为自己的内心跟原则在起作用，一句话，就是瓜子仁永远守得住自己心里的一点东西，并且从不会自我质疑，哪怕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有过动摇，可展现在大家面前的，可都是自信，甚至是自负……”

　　叶晖像是自己也非常喜欢柏子仁身上的这点特质，转而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我觉得这是个难能可贵的事情，在花艺当中更是一样可遇不可求的特质……”

　　他又望向小莓，鼓励道：“以后不管做什么，哪怕是尝试性的作品，都不要说‘我拿不准’、‘我有点儿犹豫’，坚持自己心里对美的理解，哪怕别人不赞同，也不要因为想要迎合大众就去做违心的事情，美就是这么一个字，守得住呀，就是特色，就是标签，守不住就成了随大流，就成了从众啦！”

　　小莓原本奋笔疾书想要记录下叶晖所说的要点，可听到一半就完全被吸引过去，以至于全程都是张口结舌的状态，笔尖都停在了纸上，而当她终于回味到其中所谓的深意时，不由含笑低下头来，一面感慨叶晖在涉及到花艺的问题上时，总是无端地变成这样一幅老学究，老教授的模样，一面又觉得他的话却是很有道理。

　　自己在制作这盆花艺的时候，总是担心这里不能让人满意，那里不符合其他人的审美，可就像叶晖说的那样，文无定法，美也是没有固定标准的，只有将自己内心所想表达出来，才是对观众，对自己，乃至对花艺的真正尊重。

　　小莓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语言描摹内心的感受，只能腼腆地傻笑，而不等她缓过来，就看见柏子仁大呼一声窜到了高脚凳上，以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左右摇摆起来，还捏住一支鲜花佯装话筒，冲着周围人又笑又喊。

　　“没错，叶花花总算说了回人话，我柏子仁就是这么个有底线，有原则，守得住本心，还不畏权贵而折腰的清流，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你们说说，这儿还有谁比我柏子仁更好，更棒！”

　　廖闯看他得意忘形，生怕他跌下来摔出个好歹，只能一面“好好好”的附和着，一面护在他旁边，神情紧张不已，柏子仁倒是全无这方面的自觉，兴致上来了竟然还唱起了《high歌》，因为五音不全还硬要飙高音，结果惹得周围鸡飞狗跳，甚至有人摔了脸盆出来，期间夹杂着一连串的国骂，惹得柏子仁不服气地回击。

　　众人被这一段小插曲逗得哈哈直笑，也就没去管他，沈泽摸了摸叶晖的脑袋，说了句“讲的真好”，就转身就把准备好的火锅跟配菜摆到了桌子上，锅里是上好的红油鸳鸯锅，底汤是吊了六个小时的排骨跟鳝鱼骨，闻起来醇厚鲜香，加上各种草药香料的配合，催生出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雾气。

　　叶晖被朦胧的水汽熏红了脸颊，其他人也因为姜汤中的热力而感到熏熏然，纷纷动手把各种新鲜的食材放进了锅里，边吃边笑，有吐着舌头直喊“辣的过瘾”的，有捧着冰镇果汁咕嘟直喝的，还有拿筷子当做武器，争夺肥牛跟黄喉的……

　　沈泽同廖闯喝了些黄酒，用一种男人之间才懂的感怀眼神互相致意，他们对于这个落雪的午后里，各自感情上的进展表现出极大的满意，一番心知肚明的推杯换盏之后，就撇开了围着火锅大快朵颐的大部队，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仿佛带着狡黠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人互相试探一番之后，沈泽终于耐不住，一拍廖闯的肩膀道：“我靠，你还说我，你自己这个才叫进度神速好吗，我就眨了个眼，你俩都咬上了，你当我没看见？”

　　廖闯没等他说完就急忙捂住沈泽的嘴巴，一面“嘘”个不停，一面止不住地露出微笑，直到沈泽示意他自己快要缺氧了，他才挠挠头嘿嘿低笑，继而反击道：“你还说我啊，我看到叶老师脖子上那些……那些……”他模糊地知道那些红痕跟撕咬的痕迹究竟从何而来，可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反倒半路红了脸颊，道：“反正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还笑我……”

　　沈泽闻言想要出声争辩，却觉得廖闯已然心知肚明的事情，也就无需在遮遮掩掩，反倒带着微笑，以一种学术讨论的口吻问廖闯：“哎，不过我说，你对后边的事情有没有经验的？”

　　“什么后边的事儿？”廖闯不解。

　　沈泽见状“啧”了一声，揽住廖闯在他耳根旁边面授机宜了一番，好几次激动地语无伦次只能靠手势来表达羞于启齿的秘密，最终在廖闯震惊的眼神里呼出口气，急不可耐道：“就我刚才说的那些，你了解不？我听说第一次会疼，得用油，而且搞不好三分钟缴枪，咱俩的脸可就都丢完啦！警官，你说是不是？”

　　廖闯咽了口唾沫，以他多年出警经验练就的果敢与决断，在三秒钟内就义正言辞的回复了沈泽的担心，他一面拍着沈泽肩膀，一面强自镇定道：“放心，只要掌握基本知识，拥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辅以一些实战技巧，这种事情一定能顺利完成！”

　　“什么？！”

　　沈泽瞪大眼睛，实在是不相信平日里循规蹈矩，呆板寡言的廖闯会有类似的经历，不由出声问道：“廖警官你居然有实战经验！？”话间没有控制好音量，上扬的尾音瞬间吸引了火锅大部队的注意，等到他跟廖闯被众人包围的时候，再想编理由糊弄过去已然为时晚矣。

　　柏子仁一面嚼着牛板筋，一面用一种看待不法分子的眼神盯住沈泽跟廖闯，迭声问着“你们俩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而叶晖则完全不介意沈泽的古怪行为，因为早晨的事情，他对于任何关于沈泽事情都已经失去了理智判断的能力，以至于此前的“布偶猫”模式完全被此刻的“田螺姑娘”取代，他把涮好的牛肉盛在碗里，一面递到沈泽跟前，一面发出“啊”的声响，像是在哄小孩的年轻父亲，又仿佛嘘寒问暖，生怕沈泽有何闪失的细心情人。

　　沈泽从未有过如此待遇，受宠若惊之余又看见叶晖松垮的领口里露出的锁骨跟脖颈边隐约的红痕以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眼睛跟下腹都有隐隐的热气逐渐汇聚，他望着一众人探究的眼神，一面把筷子尖上的牛肉吞下肚去，一面食不知味地望向廖闯想要求救，却发现廖闯早已陷入了同自己一样水深火热的境地当中。

　　柏子仁满是油光的饱满嘴唇几乎在廖闯的眼睛里点燃了火焰，他清楚地记得那两片嘴唇的触感跟温度，以及甜丝丝的草莓味道，此刻忍耐的辛苦，连脑门上都出了细汗。

　　“我们……我们在讨论中国古典文学！”廖闯在最后关头忽而憋出来这么一句。

　　沈泽闻言吞了口唾沫，虽然完全不知道他打的是哪一手牌，可还是立马接话，道：“对，没错，就是在讨论古典文学，诗词歌赋什么的……”

　　柏子仁将信将疑道：“什么诗，什么词，什么歌，什么赋？”

　　廖闯清了清嗓子，像是终于找回了此前的状态，虽然明知是在撒谎，可一本正经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怀疑他的说辞，他回应着柏子仁的质疑，一字一句道：“讨论的是东晋诗人陶渊明的名篇，《饮酒其五》。”

　　柏子仁眼看廖闯说的像模像样，虽然还是将信将疑，可也没有心思再去追究，拉着廖闯回了饭桌，沈泽见状也是无比轻松，抖了抖衣服也也加入了火锅大军之中，彼时夜色晴朗，星星闪着干燥的光芒，仿佛温柔的眼睛凝视着阳光房里的一切——举杯时爆发的欢笑，水汽在玻璃上凝成的图案，蜷在窗台上啃着鱼骨头的猫咪，还有壁炉里红彤彤的火焰……全都定格在回忆的长河之中，化为弥足珍贵的碎片。

　　原本温馨慵懒的气氛可以一直维持到最后，却不料沈泽在瞄了一眼手机之后忽然把一口酒全都喷在了面前的碟子里，索性其他人都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欲睡，见状非但没有指责，反倒全都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沈泽也就无需去解释此刻内心的震惊。

　　藏在背后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他刚刚百度出来的《饮酒其五》。

　　放大的颈联正是沈泽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的原因。

　　写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靠，简直是流氓啊！什么《饮酒其五》，什么采菊东篱下！你可是人民的卫士啊，可不能变的跟流氓一样！”众人离开之后，沈泽给廖闯发了一则这样的微信。

　　廖闯立刻就回：“彼此彼此。”

　　“加油！”沈泽无奈道。

　　“共勉！”廖闯微笑着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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