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沈泽受伤之后，右手行动不便，加上忙碌了几个月，多少存下了一点儿积蓄，索性在“花泽小点”门开贴了个“店主有事休假三个星期，过后正常营业”的告示牌，一来算是给自己放假，二来也符合他逍遥闲散，万事不强求的性子。

　　只是吃饭成了问题，医生再三嘱咐，拆线之前不要乱动胳膊，连洗澡水都尽量少碰，为了避免不能洗澡带来的尴尬气味，沈泽索性减少了一切不必要的运动，最后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三等残废，优哉游哉歇在门廊上头，靠外卖填饱肚子。

　　旁边的花棚里头已经是一派绿意盎然，大约是播种的时候经过了叶晖的严格挑选，每一个泥坑里头都冒出了葱葱郁郁的新芽，看在眼里都觉得生机勃勃，令人大感轻快，正午直射下来的阳光，也因为顶棚上的彩色玻璃而变得炫彩迷离，既保护了嫩芽，也令单调的绿色变得缤纷有趣。

　　沈泽坐在阳伞底下，一面用小石磨把玫瑰花瓣研磨成绛红深紫的粘稠液体，一面拿着细水管朝蓄水沟里浇水，情状悠闲。

　　到了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沈泽耐不住，一口气点了三份外卖，全是浓油赤酱的款式，这几天为了遵照医嘱，嘴里都淡出鸟来，早上觉得伤口不那么痒了，心道大约是愈合的差不多，欣喜之下就开始大破荤戒。

　　等到餐盒揭开，熟悉的豆瓣酱跟蒜蓉辣椒的味道扑面而来时，沈泽差点儿没跪下来感谢上帝，谁曾想第一筷子还没送到嘴里，就被一捧满天星敲在了脑门上。

　　他心里暗叹一声，像是被抓包一样换上个讨好的笑容，望着面前怒气冲冲的人影道：“爆爆中午好啊……”

　　叶晖现在早就对他这种大狗一样的笑容有了心理防御，叉着腰问他：“你别打岔，你跟我说，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沈泽从善如流，一面咽口水一面介绍道：“宫保鸡丁，看起来似乎少了点儿胡萝卜，但是香气出来了，给他八十五分；培根炖牛肉，里头大概是用的是超市里的便宜红酒，但是胜在量足，颜色也不错，还有最后一个香辣蟹，这个店家最实在，你看看这个蒜头酥，多厚实，造型多靓……”

　　他故意挑衅似的把每一道菜肴的好坏都说了一遍，看起来像是在回答叶晖的问题，私底下其实是想念叶晖张牙舞爪的样子，所以嘴角的坏笑跟言辞里的欲擒故纵都显得极其恶劣跟低级。

　　叶晖也着实是没有心眼，立马上当，气的呼哧直喘，抬手就把三个餐盒全都端到一旁，嘟囔了一句“真是一点儿都不省心”，就回到沈泽面前，原本伸手想要在他身上来一巴掌，可考虑到他毕竟是个伤员，只好作罢，临了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气势汹汹道：“我现在骂你可完全是有理有据，你这个伤口还没确认长好，线还没拆，你就把医生的话丢到脑后头，你怎么能这样啊！”

　　话间把元宝跟小叶子抱到沈泽怀里，又道：“你连他俩都不如，他们还知道有的东西能吃，有的东西不能吃，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沈泽听叶晖的口气，颇像是训斥宠物的主人，脑海里头就不自觉地浮想联翩，全都是火辣刺激的场面，时不时还有皮鞭，项圈之类的东西闪过眼前，一时就觉得鼻腔一热，差点儿流出血来，他舔了舔嘴唇道：“主人。”

　　“哎？！”

　　叶晖被他叫的措手不及，本能地想要回一句“叫我大王”，可最终还是稳住心智，暗道“你要玩是吧，你要玩我就陪你玩！”，旋即仰起头来，颐指气使的喊：“既然你这么叫了，那本主人问你，医生要你饮食上注意什么？”

　　沈泽咽了口口水，笑眯眯地应道：“要清淡，辣的不能吃，葱姜蒜跟酱油也最好别碰，荤腥也应该忌口……”

　　他颇为享受这种被叶晖支配的感觉，也甘于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称王称霸，甚至有种想要俯身亲吻他脚踝的冲动，好在最后终于找回理智，一脸无辜地摊手道：“可是主人，你知道的，现在外卖基本都是这样的，就算是点个白粥，里头都是增稠剂之类的东西，反正吃了都对身体没好处，那我还不如满足下口舌之欲呢！”

　　“你还有理啦！”

　　叶晖听他说的振振有词，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然而在发作的前一刻，他忽而冒出个令人羞耻的念头，要不是他跟沈泽已经颇为熟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底下的话来。

　　他踌躇片刻，忽而咬着嘴唇道：“你也别找理由了，既然外卖都对人不好，那你到我店里，我给你做饭吃！保证健康无污染。”他越说越得意，最后双手环胸望着沈泽，“反正主人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有那么一瞬间，沈泽没有答话，片刻的寂静让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空气里浮尘的跌宕，以及隐藏在阳光里的宏大声响，一切都深埋在他与叶晖对视的眼神里，就好像佛偈里说过的——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而在一阵恍惚之后，他忽而起身站到了叶晖的身旁，仪式一样笔直板正而又利索，继而轻声道：“走吧，爆爆，我听你的。”

　　叶晖闻言忽而浑身一个激灵，他最怕沈泽吊儿郎当之后的认真，仿佛是轻浮惯了的人忽而把真心的一面剖给你看，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在他心里是特殊的，是占有一席之位这样的错觉，而偏生这样的温暖又令人爱不释手，他几乎产生了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不去深究，但求完全拥有此时此刻。

　　而在他迷迷糊糊把沈泽安顿在扶手椅里，自己走进厨房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于所谓的料理根本是两眼一摸黑，连米放在哪里都想了好一阵子，可海口已经夸下去，也只好硬着头往往下走。

　　他掏出个ipad，在优酷里头好一番查找，总算是选定了几个清淡的菜式——青豆蛋花粥，牛油果沙拉跟梅子干炒饭——而在面对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食材之后，他又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会儿把牛油果错放到开水里，一会儿又把梅子干泡发成了黏糊糊的恶心状态，最后一个不小心，还把右手小拇指拉出条口子。

　　他望着不深的伤口，一面恼怒，一面对着视频讲解员嘀咕：“你讲那么快干嘛啦，要是都跟你一样，五分钟做一道菜，那还要厨师干嘛……”话间翻箱倒柜找出个创口贴，又开始一步一步跟着做，在他把白煮蛋切成八瓣，丢进沙拉碗里的时候，沈泽终于从门外探进头来。

　　他望了望一地的生菜叶子跟小茴香的尸体以后，不由笑道：“要帮忙吗？”旋即又发现叶晖手上的创口贴，不由的想把围裙跟刀具抢到自己手里来，可看到叶晖倔强地拦在料理台前面，不肯退让半分的情景之后，他就想起他此前曾说过的话——想要成为一个成熟，能够照顾别人的人。

　　一念及此就知道叶晖要强的性子又上来了，也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叹息，总之既然这是他的愿望，那自己除了帮助之外，再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法子。他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衷心希望叶晖能够成为他一直期待向往的样子，并乐意成为他成长路上的助力。

　　“不要你帮我，本来就该我来照顾你的……”叶晖倔强地嘟囔。

　　沈泽闻言忽而露出一个微笑，双手放到脑袋后头，佯装懒散道：“爆爆你忘了，我可是做过一阵子厨师的，反正你都要学，与其跟着视频上这小子瞎捣鼓，还不如我亲自指导对不对？”话间瞄一眼叶晖，保证道：“我只动口，完全不动手，好不好？”

　　叶晖望了望满地狼藉，好一番纠结之后才轻轻地点了点了头，并一再强调“沈泽只能做口头性指导，所有实操部分全部由他自己完成”，然而当沈泽得到首肯，挤进占地颇小的厨房之后，他又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吞下去.

　　因为走道狭窄的缘故，沈泽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背上，虽然嘴上确实是在教导自己做菜，可眼下的情状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桌球室里，两人贴在一起，俯身教学的暧昧情状。

　　“你走开一点啦……”

　　叶晖低声抗议，却又如何也无法将鼻息之间汗水跟肥皂混合的奇妙气味阻挡在外，以至于挖牛油果的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甚至在搅拌沙拉的时候，飞出一块堪堪黏在了鼻尖上，他发出一声懊丧挫败的叫唤，像是个没有长成的幼兽。

　　“哎，爆爆，你不觉得在做菜这方面，你真的没什么天赋吗？”

　　沈泽嘴上说的嬉皮笑脸，身体却因为靠近叶晖而变得分外燥热，他不得不以这种劣质的玩笑来转移注意力，好在叶晖丝毫容不下别人对他学习能力上的质疑，竟然倏然摆脱了此前羞涩难耐的状态，挥着勺子对他喊：“你等着，我今天非得成功给你看不可！”

　　沈泽看他苦大仇深地低下头来对付满是褶皱，颇为难切的梅子干，眼神里头都是专注与倔强，心里忽而就软了下来，连带着莫名的冲动都跟着平息下去，旋即仔仔细细地教授叶晖怎样把梅子干切成细末，就着打散的蛋液跟隔夜的冷饭做出酸甜开胃的炒饭。

　　又告诉他淘米的小窍门，跟特制沙拉酱的材料配比，等到碗盘叮当摆上桌的时候，叶晖已经一身热汗，发丝黏在脑门上全然没有花艺精英的模样，反倒像个完成了某项作业的大学生，一脸的雀跃与欢喜，而桌上的两道菜也颇有些色香味俱全的意思。

　　梅子干炒饭盛在粗陶的碟子里，色彩绚丽，金黄、绛红以及葱花的翠绿，交相掩印，令人食指大动，而牛油果沙拉则放在精致的玻璃碗里，新鲜的能够闻到田野的香气。

　　“还剩最后的青豆蛋花粥啦……”

　　叶晖轻松地吐出口气，为了快点儿熬好粥，他在沈泽建议下用上了高压锅这样百年不碰的厨具，而事实证明，如此熬出来的粥确实效率奇快，又不会损失一点儿食材的鲜美。

　　“怎么样，我就说我厉害吧，不要你动手，我也能把你照顾的好好儿的，还不赶紧夸奖主人！”

　　沈泽无奈地笑笑，没有答话，叶晖则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泄压阀，继而在满厨房的水蒸气中，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凉了，满脸兴奋地戳到了沈泽的嘴边。

　　而等到他意识到两人之间暧昧又撩人的情状之后，他已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想要缩回手来，却又觉得这样岂不是证明自己心里有鬼，可如果就这么伸着，万一沈泽觉得尴尬，没有下口，那不是更没面子？

　　就在他天人交战，满脑袋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上忽而传来轻微的震动——沈泽一眨不眨地盯住叶晖，继而张口喝下了那一勺青豆粥。

　　在这样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都被定格在慢镜头一样的镜框里，睫毛的颤抖，唇齿的咀嚼无一不被放大，强调，嘴巴里已经完全没有滋味可言，味觉已经被身体征用，全部的力气都用来记忆与感知，像是要把这一刻永久镶嵌在时光的琥珀里。

　　“叶老师，我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蒂娜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而在看到两人之间的情况之后，她忽而为自己的鲁莽感到自责，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喉咙里，她赶忙退出去，着急忙慌的解释道：“对不起，我看见大门开着，以为……以为……没想到……”

　　叶晖已然收起了勺子，沈泽却被青豆呛到，尴尬地捂住了嘴巴，冲着蒂娜道：“没事儿……没事儿……叶老师正给我试菜……刚打算吃饭，要不要一起？”

　　蒂娜尴尬了一阵子，可有关于微博的事情实在是令人雀跃，她也就顾不上叨扰不叨扰，爽快应道：“成，正好我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咱们边吃边聊吧！”

　　蒂娜心道反倒祸都已经闯了，再扭扭捏捏也没什么意思，便一屁股坐在了桌边，一面帮忙准备碗盘，一面将她跟柏子仁商量出来的方案悉数告诉了叶晖跟沈泽。

　　“什么？要爆我的身份？”

　　叶晖吃到一半，听见蒂娜这么说，差点儿被饭噎着，在跟沈泽对望一眼之后才点头道：“抱歉，你先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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