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两个小时之后，意犹未尽的观众提问环节才告一段落，叶晖兴致勃勃地解答了许多问题，丝毫没有出现沈泽所担心的“暴躁”或是“不屑”的表情，反倒尽职尽责，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到位，仿佛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等到他为最后一位力臻完美的听众修改完花环的时候，墙上的欧式复古挂钟已然敲过了六点。

　　柏子仁眼看气氛热烈，自己书吧的生意或多或少必然会有受益，心里就跟走马灯一样乐悠悠的转个不停，同时深知“饥饿营销”才是此时的最佳宣传模式，于是摆出一副播音腔，一本正经地宣布“感谢大家的欣赏与支持，本次花艺讲座到此结束。”

　　他调皮地行了一个脱帽礼，狡黠道：“请多多关注本书吧，类似活动精彩不断哟！”

　　众人无奈失笑，无不腹诽他是个“财迷心窍的小奸商”，可一来讲座成功实在令人心情振奋，二来柏子仁也确实从中出力，借机拓展一番业务范围也是无伤大雅，也就笑着默许。

　　“大满足，大满足！”

　　小莓笑着把听众们一一送到门口，转头就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不肯撒手，仿佛里头全是至高无上的花艺技巧，而在听闻毛毛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咕”乱响之后，她又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吞下肚去。

　　她一面追着毛毛大声喊打，一面骂骂咧咧道：“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这么高雅的气氛都被你毁的一毛不剩了！”

　　蒂娜预估了一下这次讲座的宣传效应，认为后期上座率绝对不成问题，而叶晖在听众当中的形象肯定也有了巨大的扭转，同时希望能由“secret garden”继续代理叶晖的花艺讲座。

　　她说话快而利索，隐约都能听见算盘噼啪作响的声音，眼光在沈泽跟叶晖之间转来转去，笑道：“这样一来，叶老师可以继续他的美学推广计划，咱们也可以赚点儿辛苦费，基本上是一举两得事情呀，您两位看看行不行？”

　　柏子仁眼看蒂娜一副精明的账房先生的样子，一面感慨自己挑选雇员的眼光实在是无可挑剔，一面雀跃着从旁怂恿，两人一唱一和，沆瀣一气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小莓总算逮住了毛毛，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一听蒂娜说话就咂嘴道：“哎呀，这些事儿容后再说啦，你怎么跟掉进钱眼里似的，真是俗气！”旋即扮了个鬼脸把蒂娜拉到了一旁，又是一阵嬉闹，直到毛毛嚷着“要吃大餐，要好好庆祝”的时候，两人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笑着建议：“说的也是，要不然咱们吃顿好的，也不枉今儿这么波澜重重的！”

　　叶晖瞄一眼外头，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的时候，他在经历了一下午的跌宕跟疲劳以后，心情像是被油画刮刀抹出的色块一样，绚丽却又厚重，带着绒绒的毛边，他倒是也想去庆祝一番，可不知道为何四肢百骸忽然涌进了某种惫懒的情绪，只想窝进羊羔绒的毛毯里，只把眼睛露在外头。

　　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嘴里却轻声叹了口气，连带鼻子上的圣女果都没有摘掉，就坐在了长凳上，摆弄着花艺道具，旁观着闹成一团的小莓、毛毛还有蒂娜，思绪快要放空的时候，冷不防脸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

　　像是冬眠被打扰的雪貂一样，他佯装恼怒地摆出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低声喝道：“干嘛！谁让你乱捏的！大呆子，下手没轻重……”话没说完就感到一阵窸窸窣窣，沈泽竟然大拉拉地坐在了自己旁边，手里还拿着一小只含苞的康乃馨，颜色粉嫩，叫人喜欢。

　　叶晖在几分钟前还是一副良师益友，循循善诱的模样，可一见到沈泽就如同褪去伪装的小妖一样，立马变得张牙舞爪，他肆无忌惮地吐槽着沈泽，用一种软绵绵的语调，像是疲惫，又好似撒娇，而所有的骄纵最后都在沈泽的微笑中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嘟囔。

　　“你笑什么笑啦，真是的！”

　　叶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点儿也不痛快，刚想再刺激他几句，却发现沈泽忽而把手里的康乃馨递到自己面前，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讲的真好，我都不晓得怎么形容……”他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放弃似的加了一句：“总之就是好，平易近人又让人觉得蛮有兴趣……就跟豆腐脑一样，便宜又实惠……”

　　叶晖早已习惯他这种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言的夸赞，可正是这样未经雕琢的，璞玉一样的话语才更让人觉出其中的真诚，比之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来，实在是令人莫名喜欢.

　　他望着沈泽老实的笑脸，忽而不想再吐糟，只是倨傲的抬起头来，哼道：“我当然知道，也不看看谁是讲师，我亲自出马，还会有错？”话间摇头晃脑半晌，终于受不了叶晖的笨拙跟木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康乃馨，斜着眼睛问：“这花儿是要送给我的吗？”

　　沈泽见状一愣，继而微笑着点头，有一瞬间，叶晖像是看见了小熊□□捧着自己心爱的蜜罐，想把里头的甜香送给自己重视的人，他一面嫌弃康乃馨已经过了赏色时限，花瓣边缘已经开始萎蔫，一面又洋洋自得地把花捏在手心里，晃着脚尖不说话。

　　“刚才我查了查你说的那首歌……”

　　沈泽看出叶晖的疲惫，连肩膀都不如以前那样挺拔骄傲，不由掏出手机，好一番操作才点开了音乐APP，喇叭里立刻传来悠扬的前奏，正是刘若英的那一首《光》，“爆爆休息一下，本来想要你唱给我听的，不过一下午这么辛苦，我就现学现卖，唱给爆爆解解闷，好不好？”

　　叶晖讶然出声，旋即歪着脑袋道：“是不是真的啊，你还有唱歌这个技能呀？”

　　沈泽没有出声，只有迎着叶晖的目光报以微笑，旋即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用的是低了八度的典型男中音，虽然此前从未听过这首歌，但他竟然能哼的八九不离十，兼之本来沈泽声音里头就有种干燥温暖的气息，演绎起这首《光》来就越发的显得醇厚而富有磁性。

　　“想问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名字，当人海涨潮又退潮几次。”

　　“那些年，那些事，那一段疯狂热烈浪漫日子，啊恍如隔世。”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这样不理智，是怎么回事。”

　　“才快乐一阵子，为什么，我却坚持那一定是，我最难忘的事。”

　　……

　　歌词平实而又简单，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诉说了一段暗恋，但又不局限于爱情的小格局里，反倒因为爱恋的对象像是光芒一样耀眼夺目，连带自己也希望变的更好，最后就如同王心凌曾经唱过的一样，“到现在还是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你，是爱情的，友情的，都可以”。

　　因为喜欢，所以希望对方一直如光灿烂，即便最后没能和自己牵手也一样会衷心的表示祝福。

　　沈泽莫名地觉得，叶晖就是歌词中所谓的光，而自己则是被灿烂所吸引的人，有幸见证了他从刺眼的太阳变成了温暖的炭火，在刚刚结束的讲座中，用温暖而不灼热的力量去安抚慰藉活在尘世中的人，而此时此刻，与其说是在唱歌，倒不如说是在吐露心声。

　　“可是我，在当时，真以为，你拥抱我的方式，是承诺的暗示……”沈泽唱到这一句，忽而觉得肩膀一沉，眼角的余光尚未弄清楚状况，鼻息里熟悉的味道就让他的嘴角扯出了难以掩饰的弧度——叶晖竟然在他的哼唱中睡了过去，原本起的就早，白天一阵忙碌，到了饭点终于支撑不住，歪着脑袋靠在了沈泽身上。

　　虽然只是隔着衣服的接触，可沈泽的皮肤却像是动用了全身的感官一样，去描摹肩膀上的热度，去揣摩叶晖的呼吸，去调整自己的姿势，而在紧张了半晌之后，他又在某个临界点忽而放松了下来，大胆地望向了叶晖，将他纤长的睫毛跟玉石一样的皮肤尽收眼底，在他手腕滑落，掌心的康乃馨即将坠落的时候，沈泽及时出手，一把抓住了花茎。

　　他生怕弄醒了叶晖，好一番僵硬之后才松了口气，继而把花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是一种清淡而难易忽略的芬芳，一如此时此刻的情状。

　　沈泽丝毫没有发现，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书吧此刻已然安静了下来，小莓眼睛尖，早就发现叶晖睡着的状况，及时打断了蒂娜跟毛毛，继而拉着两人蹲在舞台边的幕布后面吃吃发笑，好一会儿又掐了毛毛的手臂，小声道：“你看看沈哥，会做饭，又体贴，该出头的时候绝不手软，温柔起来又跟个大金毛一样，你再看看你！”话间嫌弃似的瞪了毛毛一眼，继而在毛毛的喊冤声里掏出手机给沈泽发微信。

　　写的是“沈哥，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当做庆功呀。”

　　“我们还吃不吃饭啊，都快七点了，我肚子都饿瘪了！”毛毛小声抗议。

　　蒂娜皱着眉头望向他，道：“哎呀，真是个榆木脑袋，现在什么情况还顾着吃，我看莓莓迟早要被你气死呀！”话间转头问小莓：“怎么样，沈先生跟叶老师那边儿怎么说？”

　　小莓望了望手机屏幕，比了个“OK”的手势，旋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悄声道：“沈哥说啦，要我们自个儿去吃，算他请客，叶老师大概是累了，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他负责送叶老师回家。”话间踢了毛毛一脚，低吼道：“起来啦，吃吃吃，现在就带你去吃！”

　　毛毛闻言一跃而起，拍拍屁股道：“哎呀，你们别以为我啥都不懂，我闹着要走，还不是为了给沈哥还有叶老师一点空间嘛，我这是自我牺牲，一个个都不懂。”话间一脸得意地朝外走，满眼都是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莓跟蒂娜望了望沈泽跟叶晖，旋即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走，吃海鲜去！”

　　柏子仁招呼完楼底下的书客，好容易得空抽身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钟，外头一片灯火通明，是个难得的干爽晴朗的夏夜，让人的心情都不自觉地跟着轻盈起来。

　　他刚想上楼看看情况，就发现沈泽背着叶晖，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像是背上是个易碎的瓷器一样，叶晖的脑袋埋在沈泽的脖颈旁边，看不见脸，只有脑袋上的发旋在灯光下隐隐透亮。

　　“沈哥，这是……”柏子仁想去搭把手，却被沈泽闪了过去，一时憋了瘪嘴，心里好不快活。

　　“累着了，今天忙了一天，起的又早。”沈泽把叶晖朝上扶了扶，又笑道：“今天花艺讲座能成功，也得谢谢柏老板鼎力相助，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感谢的，以后想吃花饼了就直接告诉我，算你终身免费。”

　　柏子仁眨眨眼，打趣道：“沈哥不怕我给你吃穷了啊？”

　　沈泽笑了笑没说话，某种精于人情世故却丝毫不显圆滑的态度在他身上融合的极为妥当，令人倍感舒服，他同柏子仁道别，径自往车库走去，留下柏子仁一人站在书架底下，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像是好容易发现的珍贵宝贝被人捷足先登了一般。

　　“好气啊！”他捧着脑袋趴在柜台上，无意识地敲着上头的玻璃，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而听见门口一声风铃响，等了片刻才懒洋洋地道：“店主今天不开心，你自个儿逛吧，看上什么书跟我说。”

　　来人是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身材丝毫不输沈泽，寸长的短发非但不像地痞流氓，反倒透出股凛然正气，五官更是深刻的仿佛罗马雕塑，Under Armour紧身衣上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刚锻炼完。

　　他小心擦掉汗水，挺着脊背道：“请问老板，有没有综合格斗类的书卖？”

　　柏子仁一听声音就觉得雄壮深沉，旋即皱着眉头抬头打量眼前的男人，第一眼就低声抽了口气，暗道：“老天爷，这也是个不得了的极品啊！”

　　“有没有呢？”自称廖闯的男人又催促了一遍。

　　柏子仁被唬的一激灵，立马道：“有有有，哎呀，店主心情又好了，店主亲自带你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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