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沈泽收到赤豆棒冰是在两天以后，包裹里还有粉嫩到令人怀疑其医疗功效的绷带跟烫伤软膏。

　　起初他还猜测是不是快递员送错了件，可在看到内容物跟收件人的昵称之后，他又百分之百的确定，这是来自于叶晖的关心小礼物，微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担心，自从“打油诗鲜花饼”事件以后，叶晖就一直没有露面，他似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在琢磨着什么事情，而在发过几条微信并得到“别来烦我”的回复之后，沈泽也没敢再去打扰。

　　“调皮……”沈泽把棒冰收进了冰箱，谨慎的像是要永远珍藏一样。

　　远郊花圃的老板来电话通知他，又一季的茉莉已经可以采摘，沈泽就起了个大早，赶在太阳升起以前抵达了花圃，好一番挑拣之后才装满了二十只乐扣保鲜盒，因为是熟客，老板又送了好几捧时令的鲜花，纤细的枝叶搭配粉色的缎面装饰纸，看起来极为美丽。

　　沈泽原本想要拒绝，却在片刻之后认为这是个同叶晖搭话的绝佳手段，于是急忙收了礼物，在回程之前拍了照片发给叶晖，忐忑地组织了语言道：“爆爆觉得这个好看吗？花圃老板送的礼物。”

　　他甚至慎重地用上了一个俏皮的波浪号，并压抑着好奇心与期待，直到回到商业街的时候，才想着打开手机看看是否得到了叶晖的回复。

　　然而就在他熄火停车的瞬间，一声恼怒的叫喊就从花泽小点的门廊上传了出来，里面夹杂着熟悉以及的火药味跟颐指气使的味道——叶晖坐在阳伞底下道：“大呆子，还以为你在家里，发个什么照片又不说清人在哪儿，害我白等半天，天多热啊！”

　　沈泽听见心里像是膨胀着某种流质一样，轻盈的快要飞起来，他甚至没再去看手机，就赶忙把风幕机跟冷气打开，继而把一碰薰衣草递到叶晖手里，问了一连串诸如“渴不渴，要不要喝花茶？”、“都是我不好，等了多久了？”之类的问题之后才被叶晖一个眼神瞪得坐了下来，后知后觉道：“……难道爆爆有事儿找我？”

　　“当然啊，难不成为了看你那些个鲜花啊，俗气死了。”

　　叶晖满脸理所当然的意思，虽然嘴上嫌弃着沈泽带回来的花束，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着，他又道：“还有几天就月底啦，很快就得去开鲜花讲座，也不知道柏子仁那边儿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过这也不需要我们操心，看他那个人精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会来事儿……”话间忽而觉得自己极其刻薄，不由停住了话头，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又道：“……我的意思是，花艺讲座的主题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沈泽把茉莉花里拌上了白砂糖跟蜂蜜，放进了冰箱里，回头笑道：“我相信这个难不倒爆爆啊，看你这会儿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概是已经有数了吧？”眼看叶晖一副喜上眉梢却又忍着不肯泄露心思的模样，他简直要笑出眼泪来，有意看他煎熬了半晌才笑着逗他：“能不能请叶老师先给我说说，我也好提前领会领会？”

　　元宝跟小叶子蹦到了桌子上，对着叶晖喵喵叫，他颇为高傲地抱起两只猫咪，像是大赦天下的小小君王一样道：“好吧，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我就先让你开开眼吧。”话间就飞快地打开了手提电脑，点开早已准备好的PPT，并把一沓手稿递到了沈泽手里。

　　沈泽饶有兴味的看着手里的画纸，竟然都是用水彩颜料画成的花艺手稿，各色奇妙的造型在轻薄的色彩下显示出无限的创意与难言的清新，而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叶晖已然开始了他对第一次讲座主题的简介。

　　除了主题是关于“爱情中的花朵”之外，沈泽几乎什么也没听的进去，他的眼神仿佛无声的镜头一样，完全过滤掉了所有的背景音，只余下叶晖的一举一动——流转在电脑跟自己身上的眼神，怕自己不够理解而戳在屏幕上的手指，以及用以表达情绪的各种手势……

　　直到叶晖气喘吁吁地结束了演讲，并询问他“讲的如何？”的时候，沈泽才如梦初醒般的讷讷无言，最初的紧张之后，忽而“呵呵”一笑，点起烟来望向窗户外头，一派懒散无所谓的架势。

　　叶晖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颇为难堪，最后一咬牙，恨恨道：“不好你就说，笑算什么意思，我最讨厌这样含含糊糊的了……”谁知道话没说完就看沈泽垂下了眼帘，像是思索了良久才抬起头来，叹息道：“怎么会觉得不好，就是太好了，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啊……”

　　“……这……这还差不多！”

　　叶晖惊讶于沈泽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又开始变的结巴，明明听起来是正常的夸奖，到了他的耳朵里却仿佛带着轻佻的挑逗，他警告自己不要被迷魂汤骗到，强打精神同沈泽拉开距离，不依不饶地问：“不对！你根本就是想糊弄过去对不对，上次问你那盆白菊花花艺怎么样，你也是这样说的，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好坏，对不对！”

　　沈泽本能地想要解释，但瞬间就陷入了词穷的境地，就好像要描述维纳斯或是阿佛洛狄特的美丽一样，是个天大的谬论，她们就是美丽，就是爱与辉煌本身，而叶晖也就是精妙花艺与高深知识的代称，无需语言的赘述，也无法用语言描述。

　　在某一瞬间，沈泽似乎忽而福至心灵，伸手摸在了叶晖的后脑勺上，不像此前短暂的停留，而是有意无意地轻抚，仿佛在安慰一只不太自信的猫咪，他只说了一句话：“真的很好，就讲这些吧。”

　　叶晖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变成了神经的延伸，将沈泽手上的力道、温度以及频率全都搜集起来，去芜存精成缤纷绚烂的信息，令他干渴烦躁的同时又感受到无边的战栗，而在几不可闻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喃喃道：“那……那你不要骗我哦……我就讲这个啦。”他缩起了脖子，眼神犹疑似的盯住了电脑屏幕。

　　PPT的名称犹如礼拜堂的钟声一样，不停地在他心中回荡——LOVE&FLOWERS（爱与花朵）。

　　沈泽本能地享受这样无法界定的气氛，却又在半晌之后重拾理智，喊了句“我去抽根烟”就急匆匆地跑了个没影没踪，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落在了桌子上，而在一个白眼翻到脑门上之后，叶晖心里又泛起某种带着骄傲的喜悦，似乎沈泽已经成为了他的卫星，整个世界都在围绕他旋转，一念就此就开始“嗤嗤”发笑，直到被沈泽手机的震动声打断。

　　屏幕亮起的瞬间，“柏子仁”三个字就清晰地显现出来。

　　“真是个坏东西！”叶晖瞄了瞄四周，心里暗道：“明明是我做讲座，你干嘛老是联系阿泽啊，你以为替你挡个热水就是接了你的绣球啦，干嘛呀，招亲啊！不要脸！”

　　他只顾发泄对柏子仁的不满，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潜意识当中，沈泽已经成为了“阿泽”这样的存在，而在三十秒后，叶晖始终没见沈泽回来，最后眼珠一转，立马点开手机接了起来，开口就道：“喂，哪位，阿泽有事不在，我可以帮你留言。”

　　“……”对面在片刻沉默之后才迟疑道：“哇，难不成时叶老师啊？”

　　叶晖见状立马换上恍然大悟的口气，连连道歉道：“听出来啦，您是柏老板吧，哎呀，阿泽这个大呆子，没存您电话，害得我也搞不清楚你是谁，实在不好意思啊，他这会儿在洗澡，要不等他出来给您回个电话怎么样？”

　　“什么！沈哥居然不存我电话，气死我啦！回头看我怎么找他算账！”柏子仁声音气急败坏，哼了几声才龇牙咧嘴地挂了电话，一副没有断奶的幼兽模样。

　　叶晖原本还为自己的小伎俩沾沾自喜，却在听到这一声“沈哥”之后气的牙根发痒，也不知道私下聊了多久才有了这样亲近的昵称，竟然还恬不知耻地主动联系，亏他之前还以为柏子仁是个文化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沈泽这个大呆子必然也是没有果断拒绝，可以说是罪加一等！

　　“简直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不要脸！”

　　叶晖放下电话就准备等沈泽回来之后兴师问罪，但转念又想自己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心里就越发地郁闷，而在看见沈泽脱了上衣，皱着眉头走进店里的时候，原本酝酿好的质问却在转瞬间变成了关心。

　　他忍着上去搀住沈泽的冲动，问道：“干嘛，出去一会儿就变病猫了啊？我看你是装可怜！”话间瞥见沈泽背上的绷带跟淡淡的血色，仍旧不甘心道：“看你跟个纸老虎似的，算了，你赶紧坐下吧，不然弄出个好歹来还要我给你处理。”

　　沈泽苦笑着应道：“刚走路动作大了点儿，绷带擦着嫩肉了，得换点儿药防止感染……”话间就自顾自地拿了急救包，想了想又拆了叶晖送给他的粉色包装的烫伤软膏，艰难地想要涂在背上，丝毫没有求助的意思。

　　叶晖见他用上了自己的礼物，开心之余又为他自己逞强感到恼怒，在看到拆开的纱布上渗着血迹之后，他终于认输似的叹了口气，一把抢过了酒精棉签，倔强道：“大呆子，逞什么能耐呀，我技术不好，但是总比你一个人弄来的强，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上药……”话间只看见沈泽笑着盯住自己，不由觉得自己这种倒贴的行为简直是奇耻大辱，在羞愤地转身离开的前一刻，他又被沈泽拉住，听到了无比温和的一句“那就拜托爆爆啦。”

　　叶晖在余生中永远地珍藏着这一小段回忆，天蓝风清，元宝跟小叶子蹲在圆桌的脚边，而沈泽在双手撑在膝盖上，半蹲着弯下腰来，厚实的背肌肉同精壮的腰线一同暴露在自己的眼前，却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息，反倒带着令人安心的肥皂味道。

　　叶晖小心地为他剃去坏死的皮肤，用碘伏消毒挑破的水泡，再把软膏涂抹在新生的嫩肉上，为了防止高温导致的发炎，最后索性不再绑绷带，一系列动作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个全都保持着最后一刻的静止，以视觉以外的感官去捕捉无法看见的一切，继而一起无声地笑出来。

　　“真是个大笨蛋。”叶晖暗自骂道，心里却充盈起一股奇异的喜悦，令他止不住地想要把体验到的美好分享给世界上的每个人，以至于在看到沈泽低头同柏子仁发短信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此前的恼怒表情，反倒顺手拍了张沈泽背部的照片，发在了微信朋友圈里，只对柏子仁一人开放权限，容他查看。

　　在布满细汗的背肌照片上方，他颇为得意地挑着眉毛打下了一行意义不明的句子。

　　“哎，太猛了，被弄得腰酸背痛，他才出这么点汗，哭哭。”

　　点完发送的后一秒，他就开始干呕似的嘲讽自己，可在想到柏子仁扭曲吃瘪的表情之后，他又坏笑着招呼沈泽道：“阿泽！”

　　“哎……”沈泽压抑着笑容，应道：“怎么？”

　　“我饿了！”

　　沈泽看了看手机，删掉了给柏子仁写下的“平时比较忙，有事直接电话说”的短信，起身笑道：“好，正好闲的很，给你做个三套鸭尝尝。”

　　叶晖心里忽而冒出个大力扣篮致使对方球员跌倒惨叫，而自己顺利得分的画面，他在其中扮演霸气的得分中锋，柏子仁则在自己的脚边抱着膝盖狂乱吼叫，在他的中指里，比分变成了1:0。

　　“哼，跟我斗哦，你嫩了点儿。”叶晖在心里暗自骄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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