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好吃吗？”沈泽又把衣服脱掉，不露痕迹地擦掉了后背上的雨水，旋即把脚伸进雨帘里，颇为惬意地上下摆动着，嘴里满是舒服的哼哼。

　　他见叶晖始终拘谨地坐在一旁，不由带着轻松的语气道：“刚才说到赤豆冰棒，那时候觉得真的没什么玩意儿可以跟这东西比了，要是谁跟我抢，我非得跟他拼命不可！”他攥紧拳头，做了个扬手欲扑的姿势，又道：“后来你猜怎么着？”

　　“谁管你怎么着……爱说不说，反正我又不能堵着耳朵。”

　　叶晖别过头去，一心一意地舔着冰棒棍儿，仿佛假装生气的布偶猫，尾巴却老实地摇来摆去。

　　沈泽见状忽而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笑容，又道：“后来真的就有人跟我抢，高年级的，头发五颜六色，那时候都说他们这种叫烂泥粑粑，走路都要绕着的，哪晓得有一天就突然瞧上了我手里头的冰棒，三个人抢我一个，差点没把我打死……”

　　他摸出条备用的毛巾轻轻搭在叶晖头上，道：“擦擦，这雨估计还得有一阵子。”

　　“哎呀，你别烦，赶紧说……”

　　叶晖胡乱抹了一把，嘟囔道：“那冰棒是不是给他们抢走了啊？”

　　“怎么可能！”沈泽摆出个被冒犯的表情，颇为严肃道：“我喜欢的东西怎么能叫他们糟蹋掉，那时候也是小牛犊子不怕虎，个子不到他们下巴高，硬是抡着板砖给他们三个打的头破血流，只可惜那根冰棍，两毛钱就这么打了水漂，等我去看的时候已经黏的全是鸡屎沙子，根本没法吃了……”

　　他把冰棒棍含在嘴里，仰起头来靠在椅背上，舒服地眯着眼睛道：“好可惜啊，那么好吃的玩意儿，要是摆到现在，我非得把那几个王八蛋朝死里揍不可！”

　　叶晖的郁闷心境在沈泽絮絮叨叨的叙述中逐渐淡退下去，脚上潮湿的凉意令他生出一股通透的清新，继而就注意到在沈泽温和敦实的外表下，似乎曾有过逞凶斗狠的痕迹，兼之他曾经说过“自己有过一段瞎混”的日子，叶晖越发地觉得自己对沈泽的了解其实极其肤浅，不由生出一股不平衡的感觉来。

　　他嘟着嘴道：“哦呦，看不出来，沈老板你以前还是属炮仗的啊，一碰就炸，还是个烈性TNT，现在怎么就跟个剪了脚趾甲的纸老虎似的，只知道嗦冰棍，做甜点啊！”

　　“哈哈哈，爆爆你这嘴巴还是真是不饶人……”

　　沈泽似乎铺垫够了，转回到叶晖片刻之前自责自省的话上，他道：“后来我想想这事儿，一方面觉得可笑，一方面又觉得其实人人都这样，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珍惜在乎的东西，甭管是我的赤豆冰棒还是你那些花花草草，要是这些玩意儿被人觊觎，窥视，甚至抢夺，糟蹋，任何人都会做出跟我一样的事情来吧……”

　　“呸！”叶晖哼声发表异议，道：“我可不会做出跟你一样的事情来，野蛮人才打架，我只会报警！”

　　“是是是，我是野蛮人，不过我的意思是，为了保护这些自己看中的东西，任何人都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后想想可能会后悔的事情……”

　　沈泽若有所指地望向叶晖，笑了半晌才道：“就像爆爆对于美学的底线遭到挑战时会发脾气，会骂人，觉得自己笨拙时会不开心，会郁闷一样，因为这些美学准则，这些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就是爆爆重视跟珍惜的事情对不对？”

　　“为了自己珍视跟喜爱的事情，即便做出一些懊悔的举动，事后也不该责怪自己对不对？”

　　“人就是这样啊，如果不为了这些重视的人跟事情冲动一回，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叶晖闻言忽然愣在了当场，在电光火石的思绪当中，他一面想要承认沈泽的说法，一面又想要将之全盘否定——他确实会因为跟花艺及美学相关的东西而脾气暴躁，剑拔弩张，可今天的郁闷心情全都是因为柏子仁跟沈泽而起，如果沈泽理论当真成立，岂不是在暗示沈泽也是自己心里珍视的东西吗？

　　“这是歪门邪说，我不听，我不听！”叶晖没再继续往下想，反倒把冰棍棒儿戳到了叶晖胸口，皱着鼻子喊：“你不要说了，大呆子，粗大胚，讨厌鬼……”

　　他一口气说出了许多沈泽的外号，刻意地像是在掩饰某些压抑不住的事实一样，而在一连窜的狡辩之后他又觉得心情舒畅了起来，因为在沈泽眼里，自己所有的胡搅蛮缠跟无理取闹，都在能被理解的范畴内。

　　叶晖陡然生出一股如释重负，轻松道：“沈老板……”

　　“我记得几十分钟之前，在书吧里头，你可是叫我阿泽的啊。”沈泽颇有些狡黠地笑着，似乎逗弄叶晖也成了某种有趣的事情，原本并不期待再度听到这样的称呼，却在片刻之后，被叶晖出人意料的举动惊的愣在了当场。

　　“幼稚鬼……”叶晖哼声嘟囔了一句，继而眼珠一转，像是内心的轻盈无处发泄一样，他忽而凑近了沈泽的耳边，用一种几乎呢喃，又仿佛吐气一样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轻声道：“阿！泽！大！呆！子！”

　　话一出口他就感受到沈泽身上犹如火山迸发一样潮涌出的东西，像是温度，或是气息，思绪，情感甚至无数不可描摹的能量，强大到几乎可以束缚住时间的流动，他艰难地咽着唾沫，却丝毫难以缓解干渴，只觉得全世界都在五官中消失，只剩下叶晖刚才的呼唤重重叠叠地成为永恒的背景。

　　“听歌吗？大呆子？”叶晖颇为满意沈泽反应，令他有种手握至高权利的成就感，在沈泽的世界里，称王称霸，君临天下，他吐吐舌头，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继而自顾自地点开了手机播放器，选中了一首颇为应景的英文歌《raindrops keep falling in my head》。

　　“raindrops keep falling in my head。”

　　“but that doesn’t mean my eyes will soon be turn in red……”

　　“crying is not for me……”

　　“cause I never gonna stop the rain by complaining……”

　　……

　　沈泽的身体随着欢快的曲调渐渐解冻，片刻之后恢复如常，甚至随着旋律抖起脚来，他兀自陶醉了片刻，忽而出声问：“爆爆，这个歌词唱的是个啥，我不听不懂。”话间听见叶晖“嗤嗤”的笑声才转过头去，望着叶晖乐不可支的样子，狐疑道：“你笑什么？”

　　叶晖以前并不是非常明白这首歌里的含义，歌词是自述的口吻，讲述了失意的主人公总是觉得低气压笼罩，乌云密布，暴雨连天，他只能乐观地强打精神，表示太阳终会出现，而自己必将迎来光芒万丈，时来运转的好日子。

　　然而他现在忽而不想去理解其中的意思了，因为每当他遭遇暴雨，似乎都有沈泽如影随形，发光发热，驱赶一切乌云与迷障。

　　他忽而想起了圣经里最著名的那一句——“神说，要有光！”——叶晖情不自禁地望向沈泽，似乎这个男人的心底有种某种内源性的光辉，给与一切渴求以满足与慰藉，又或者像是向日葵，总是追寻着光明的方向，他喃喃道：“沈老板……阿泽……我觉得你可能是一株太阳花啊。”

　　沈泽闻言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做了个双手捧住下巴，模拟向日葵的动作，歪头道：“这样吗？”

　　“笨蛋，难看死啦！”叶晖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当天晚上，叶晖翻来覆去的始终睡不踏实，浅浅的梦里总是闪现着雨滴、向日葵跟红豆的甜味，到了后半夜终于放弃，批了衣服坐到了电脑跟前，打开淘宝了键入了“赤豆冰棒”几个字，原本想要直接下单购买，却在点击确定时笑着退回了地址页面，把门牌号改成了“花泽小点”的数字，收件人也写上了“像太阳花一样的大呆子”。

　　片刻之后，他又百度出烧烫伤的处理方法，旋即在订单里加入了绷带、医用冰袋以及各色各样的酒精棉，还特别特选了印着粉色HelloKitty的款式。

　　得意于自己的细心跟用心，他在重新入睡之前换上了小叶子的声线，喵喵道：“哎呀，晖晖真是个体贴的男孩子呢！”

　　“那个大呆子收到礼物不要开心死才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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