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哎……”沈泽愣头愣脑地没摸清状况，但是本能地喜欢这个对他蛮横无理的叶晖，也乐于给与无限度的包容与安抚，于是毫不犹豫地闪开了柏子仁的右手，笑着应道：“可是爆爆你大概是不会包扎的吧……”

　　“不会包我就现学，怎么着，还能把你弄坏啊，你自己说的自己跟个牛似的，我不折腾你简直对不起你这话！”

　　叶晖把包甩在肩膀上，像是主人训狗似的命令沈泽赶紧起身，眼看他从善如流，甚至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总算找回了一些自信，继而颇为得意地望向柏子仁道：“那么，咱们就按照计划说的来，下个月咱们就开始第一场讲座，柏老板没问题吧？”

　　柏子仁笑眯眯地点头应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一切都以叶老师的时间表为准！”话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而打电话叫来了蒂娜，让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几份礼物送到了叶晖手里，竟然是几张枫叶做成的书签，看起来雅致又有情趣，跟柏子仁的气质十分相像。

　　他把沈泽跟叶晖送到电梯口，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小小心意还请笑纳！”脸上的表情欢快愉悦，几乎就要让人以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白甜。

　　然而在沈泽跨进电梯的前一刻，他又鬼使神差地摸出了一只香囊似的东西，嚷嚷道：“沈先生，这是我在日本的稻荷神社求到的御守，保平安用的，我自个儿带着没什么用，不如送给沈先生吧，也算是谢谢你今天替我挡灾啊……”

　　他一只脚卡在电梯门口，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沈泽收下，话里的逻辑清晰，只是为了感谢沈泽的仗义之举，但也为后续的进一步接触打下伏笔。

　　叶晖丝毫不觉得自己如此的发散思维有何不妥，反倒为自己的火眼金睛感到颇为自得，甚至连讲话都变得流畅强势起来，他道：“不用啦，柏老板太客气啦，阿泽不喜欢挂这些玩意儿，有时候连衣服都不肯好好穿，老是扒光了到处跑，到时候给您弄丢了就怪不好意思了……”

　　他按住了一楼的按钮，内心小叶子的声音再度上线，哼声道：“哦呦，你以为我们晖晖是笨蛋哦，谁不知道沈大呆子好啊，可你也不能上赶着倒贴啊，真是不要脸！我待会儿就给他盖个戳，生人勿近知不知道！”

　　可惜柏子仁听不见他心里的腹诽，仍旧坚持要沈泽收下，并佯怒道：“哇，难道是嫌弃啊，这可是正版货，不是路边摊卖的仿冒品。”

　　场面忽然变得胶着起来，但其中的紧张只有叶晖跟柏子仁才能感受到，沈泽倒是置身事外一般地不明所以，在叶晖以为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很久时，沈泽竟然说出了令他大跌眼镜的话，听起来倒是让他心里甜丝丝。

　　他挠挠头道：“柏老板，我确实是不大擅长收藏这些小玩意儿，要不您自个儿留着吧，我们这就回去了，我那店里还有生意要照顾……”

　　“喵喵喵，哈哈哈，你看看，吃瘪了吧！”

　　小叶子继续占有了叶晖的内心世界，而就在他认为沈泽的举动是刻意的保持距离之后，他竟然又掏出一张名片送到柏子仁手里，哈哈笑道：“我在商业街上开了个点心店，柏老板有空过来坐，尝尝我的手艺。”

　　“妈耶！原来沈先生还会厨艺，真是不得了啊，那我一定抽时间过去拜访……”

　　柏子仁似乎对于目前的状况心满意足，也不再纠结于御守的问题，又道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留下一脸郁闷的叶晖站在电梯里，险些要在关门的刹那比个中指朝天的手势。

　　“爆爆你这是怎么了？”

　　沈泽在走出电梯之后终于发现了叶晖的不对劲儿，想了半晌也没弄清里头的状况，只好出声发问，而叶晖只是给了他一个“不要搭理我”的冷酷眼神就径自坐进了沈泽的比亚迪里，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多大情绪，可沈泽却莫名地感觉到无限膨胀的怒意，几乎把他挤到了车窗边上。

　　小莓跟蒂娜依依不舍的告别，紧跟着叶晖跟沈泽出了书吧的大门。

　　“咦……”毛毛坐进车后座之后，忽而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莫名其妙道：“沈哥，我怎么觉得车上气压这么低，还这么冷，你冷气调到多少度啊？”

　　沈泽闻言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叶晖的心思还没闹明白，毛毛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所幸在他被两路夹击的时候，小莓及时开口缓解了他人生中的巨大危机。

　　她一面催促着沈泽开车，一面凑过去问叶晖：“叶老师，您跟柏老板谈的怎么样，我瞧那人挺精明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讲座的事情敲定了，下个月三号下午两点开第一场，中间的空闲时间他来负责宣传，确实是个不错的家伙，你沈哥可是乐的不行……”

　　叶晖一面揶揄沈泽过着嘴瘾，一面在心里腹诽柏子仁，可当看见沈泽因为背部的烫伤而不得不坐直了开车时，又有点鄙视自己这样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行为，半晌终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道：“都挺好的，就是不小心打翻了茶壶，你沈哥后背烫伤了，回去给他处理处理。”

　　“哎呀，真的，还这么大一块，铁定很疼！”毛毛自自小娇生惯养，见状不由一声哀嚎，旋即又被小莓一巴掌拍的毫无声息，瘪嘴缩进了椅子里，嘀嘀咕咕道：“本来就疼啊，干嘛打我，说都不让说了啊！没天理。”

　　小莓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骂道：“你以为沈哥是你啊，动不动就这疼那疼的，没出息！”话间眼看毛毛气不过，一脸郁闷的同自己理论，不由喊了句“你要造反啊”就扑上去扯他的嘴巴，用的是种玩笑似的力气，以至于回程的剩余时间里，车子里都是两人打闹拌嘴的声音。

　　叶晖一反常态地没有觉得吵闹，反倒庆幸于这种外部的嘈杂，让他能够彻底回归到自我的深处，反思一些此前一直规避的问题。

　　沈泽时不时地瞄他一眼，他有种错觉，似乎叶晖沉入了水面以下，将一切信息封存在狭窄的空间里，禁止其向外传递。

　　他忍了又忍，等到小莓跟毛毛下车之后才拉了手刹把车停在了路边，酝酿了片刻才望向叶晖道：“爆爆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叶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觉得沈泽真的能从蛛丝马迹里就看出自己情绪上的波动，一方面又嫌弃自己矫情的像是个女孩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自己敏感的草木皆兵。

　　他憎恶这样的状态，忽而孤注一掷地喊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很烦，很讨厌！老是动不动就生气，今天还害你被烫伤了，我真是太蠢了，还莫名其妙的不说话、骂人，闹别扭，像个更年期的老大妈，沈老板你能一直容忍我……我不知道……”

　　他像是泄洪一样把盘踞在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为了防止沈泽误以为自己是妄自菲薄或是自暴自弃，他又急切地加上一句：“我不是感情用事胡说八道，我就是真的这么想……我有好多的对不起，可是又不知道对谁说，好像犯了很多错，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晖知道自己原本是个有逻辑，思维清晰的人，即便跟人吵架都不会落了下风，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又陷入这种混沌不清的境地里，似乎牵涉到沈泽的事情是难以用理智来解决的，它涉及到更深层的有关于情感的事情。

　　他望向沈泽，见他“嗤嗤”地发笑，不由丧气地绞紧了指头，莫可奈何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笑吧，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叶晖望着窗外的人流，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

　　像是要让他的心境更加沉郁一样，外头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飘来了大片的乌云，继而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在渐起的“噼啪”声中，沈泽忽然关掉了发动机，喊了一句“在这里等我”就推开车门向着街角的流动摊位跑过去。

　　再回来的时候，满头栗子色的卷饭都搭在了脑门上，朦朦胧胧像是个大号的玩偶，兼之周围水雾弥漫，恍惚之间就让叶晖觉得置身于绿野仙踪里的奥兹王国，沈泽是人形的狮子，会彬彬有礼地称呼他为“my lord”，一念及此他就不可遏制地露出一丝笑容.

　　等到看见沈泽把一只赤豆冰棍递给他的时候，他又闷闷不乐地应道：“你就是去买这个啊？这种东西现在连小孩子都不吃啦，就是色素糖精跟添加剂……”

　　眼看沈泽不屈不挠地把冰棍递到他眼前，他只好为难地接了，嘟囔道：“都说了不想吃啦，真是大笨蛋，你快进来啦，待会儿全湿了弄到伤口发炎就不好啦！”

　　沈泽从善如流地想要坐进驾驶位，却在半途改了主意，眨着眼睛问道：“想不想试一试淋雨是什么感觉？”话间也不等叶晖答应就自顾自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把叶晖拉到了车尾，继而掀开了后备箱的车门，把后排座椅放平，腾出一个可以供两人休息的空间，旋即自己一屁股在车沿，不由分说地拉着叶晖道：“来，爆爆。”

　　“我才不要啦，下雨天的你好烦……”

　　叶晖固执地拒绝着，却发现手上的力道跟沈泽以往的温和与顺从完全不同，是一种不容争辩的决断与无法抗拒的命令，他几乎是踉跄着跟随着沈泽的手劲坐在了后背箱里，屁股下面是劣质的涤纶毛毡，此刻却意外地透着绒绒的暖意.

　　车门支在脑袋上头，被雨滴敲打出“劈来啪啦”的声响，虽然是半开放式的空间，可却将如筛网一样，阻挡了雨势，释放了视线，让叶晖在某种安全感中倾听着周围的嘈杂，感受着整条街上被夏日的太阳激发出的生气。

　　“啊，小时候我最喜欢吃这玩意儿，冰棒棍儿都能够我舔半天儿。”沈泽似乎完全忘记了叶晖此前郁闷的独白，反倒把话题转移到了赤豆冰棍上，他道：“刚才看见有人卖这个，可把我高兴坏了，不尝尝吗爆爆？”话间忽而冲着叶晖弯下腰去，径直凑到了他的脚边。

　　“喂，你干嘛，我吃……我吃就是啦……”

　　叶晖只觉得一团热力跟熟悉的肥皂味道就在自己的鼻尖上，沈泽像是一条大型犬类一样扑在自己膝盖上方，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距离有何不妥，却不知道叶晖正因此逐渐僵硬，仿佛木偶一样，只能通过机械地咀嚼冰棍来缓解此刻的手足无措。

　　直到脚尖传来异样的触感，他才猛然清醒过来，低头喝道：“你干嘛！干嘛脱我鞋子啊，大笨蛋，你放开！”

　　沈泽却充耳不闻似的，不仅脱掉了叶晖昂贵的手工小牛皮鞋，更径自扒掉了潮湿的棉袜，在触碰到雪白光滑的脚背时，他有过瞬间的迟疑，可转瞬就微笑着抬起头来与叶晖对视，道：“下雨天嘛，玩玩水，凉快一下！”话间借着手上的一滴雨珠，倏然弹到了叶晖的鼻尖上。

　　像是身体内的机簧被瞬间开启一样，所有的五官从冰封中解冻，叶晖以俯视的姿势跟沈泽对望，视线成为了热力的源头，嘴里的赤豆冰棍忽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甜蜜滋味。

　　冷热交替之中，他几乎感受到心脏中难以比拟的泵感，搏动着的是难以计量的情绪与不可名状的躁动，以至于下一秒，他猛然推开了沈泽，懊恼道：“你滚回去坐好啦，神经病，下次再这么靠过来，我就……我就……”

　　他支支吾吾地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只能狠狠地咬了口冰棍，再度感受到其中的甜味时，他又几不可见地把一丝微笑藏在了抿住的嘴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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