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第二天一早，沈泽就从店里拉了电线接到了顶棚上头，又挑了瓦数适中的白炽灯泡装在了报纸灯罩里，上头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与外国照片看起来颇有些复古风情，跟彩绘玻璃上的花纹相得益彰。

　　等到一切忙完已经将近八点，沈泽回到店里准备酥皮跟馅料，一排排的鲜花饼送进烤箱之后，他才打开柜台四面的窗户，在看见对面花店的门帘上有人影闪动的时候，沈泽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旋即安顿好小叶子的早餐，自己则坐到了柜台后面，继续刻他的图章。

　　而在他掏出一系列的工具之后，却发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ID给他发了条微信，写的是——“沈哥！我成功啦！”

　　沈泽狐疑了半晌，脑子里头转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点开微信看完头像之后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方的头像是个老实巴交的证件照，像是公务员简历上常用的款式，虽则五官普通，笑容倒是和和气气，微信名更是叫沈泽笑出声来，上头写的是“小莓的毛毛君。”

　　他回忆起此前雨夜中的种种，终于明白过来毛毛口中的“成功”是什么意思，脸上不由露出个狡黠与开心混合的表情。

　　他一面打字一面嘀嘀咕咕：“可以啊小伙子，腰力不错，这才半个多月就把事情办成了……小莓怎么样？”话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叶老师托我代他问好，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店里坐坐。”

　　对方几乎是瞬间就回复了，像是因为太过激动而守在手机跟前，期待着跟沈泽分享内心的喜悦。

　　毛毛道：“沈哥你简直太神啦，小莓怀了宝宝之后，我爸妈他们就松口了！本来小莓就招人喜欢，我再煽风点火的，现在两个人虽然还没正式点头答应，可是看那个意思肯定就是要默许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总是能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暖意，沈泽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始终没办法用文字表达出心里的情感，最后索性打了电话过去，一听到毛毛欢呼雀跃的声音就轻笑着问：“在哪儿呢？”

　　听筒里传来小莓轻声细气的招呼，连带着四周的嘈杂听变的缤纷而可爱，毛毛的声音追了进来，蹦豆似的喊道：“沈哥，正在医院呢，刚做了个检查，说是一切指标正常……”

　　得知他们所在的妇幼保健医院离商业街很近的时候，沈泽也就没再啰嗦，哈哈笑道：“正好星期天，我看你俩都休息，中午十二点，到我店里吃个便饭，替你们庆祝庆祝。”话间忽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电话被人抢了过去，几秒种后就听见小莓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了过来，雀跃的像是五月里的石榴花。

　　她问沈泽：“谢谢沈哥！不过叶老师也会在吗？上次他说的那些书我都看完啦，正巧有点儿事情想跟他请教请教！”

　　毛毛嚷道：“这顿饭该我来请的，沈哥别费心啦！”

　　沈泽听出来毛毛身上的一些改变，像是正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向着一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转变着，由衷替他高兴的同时又瞄了瞄花店的窗户，正看见叶晖捧着个咖啡杯在给窗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在得到他一句“早安”之后，沈泽的心情就膨胀的像是轻盈的气球，连带语气都变成了甜丝丝的味道。

　　他把电话夹在耳朵跟肩膀之间，道：“待会儿我去叫叶老师，我估计他也很想见一见你们，你是不知道，那晚回来之后他对小莓可是赞不绝口，一会儿一个有天赋，一会儿又是一个有理想，欣赏的不得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对面已经爆发出一声元气满满的呼喊，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活力，沈泽附和着笑了片刻，又道：“请我们吃饭有的是机会，今天你们在医院检查也累，出去吃更不放心，小莓现在这个状况吃点儿家常的，卫生也营养，就这么定了，十二点，到我店里。”

　　话间听见毛毛还要推辞，不由硬起口气喝道：“别婆婆妈妈，都是要当爹的人了，就这么定了！”

　　小莓倒是大气豁达一些，闻言颇有些不拘小节地回道：“行，那就劳烦沈哥费心，我跟毛毛一定准时到。”末了不放心地再三确认叶晖也会到场，这才兴冲冲地挂了电话。

　　沈泽笑着摇了摇头，掐准了时间朝外探头，正看见叶晖端出来一张松木的小茶几，上头摆着个插满鲜花的木盆，自己则扎了个马步站在后头，捏了个剪刀修修剪剪，浑身都透着股紧绷的认真劲儿。

　　沈泽没敢打扰，直到他停下来喝水休息，才抱了小叶子冲他喊道：“爆爆，跟你说个事儿行不行？”

　　叶晖闻言居然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于沈泽每天的招呼，刚才为花朵修枝的时候，他竟然会心浮气躁地偷瞄隔壁，一面期待着熟悉的问候，一面唾弃自己这种娘儿们兮兮的举动。

　　而在沈泽终于出声的一刹那，他简直像是从泥潭里一头扎进了清新的空气中，旋即双手环胸，蛮横道：“干嘛，一大早的就咋咋呼呼！”

　　沈泽无奈失笑，迎着冲他跑过来的元宝走过去，最终停在了花店的门廊上，把毛毛跟小莓要来吃饭的事情告诉了叶晖，为了防止他忽而炸毛不愿出席，更是添油加醋地将小莓怀孕、坚持学习花道，整理了许多笔记，甚至极其渴望见到叶晖的事情和盘托出，最终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爆爆要不要来？我做饭，都是你爱吃的……”

　　“你请人家吃饭，做我爱吃的干嘛呀！”

　　叶晖心里忽而甜丝丝地像是吃下了蜜糖，嘴上倒是一如既往地嫌弃沈泽的做法，片刻之后跑下台阶，一面逗弄着小叶子跟元宝，一面追问：“再说了，我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

　　“倒是有点儿印象……”

　　沈泽颇为慎重地想了想，道：“牛羊肉不排斥，鱼肉特别喜欢，但是讨厌剔鱼刺，辣的也喜欢，但是不大吃得了，海鲜里头最喜欢虎虾跟元贝，要酱爆或者油泼，但是一定要菊花水洗手，不然一整天都不高兴……”

　　他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颇有些如数家珍的意思，丝毫没有注意到叶晖的脸色红白不定，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等他说道“葱姜可以，蒜不行的时候”，叶晖终于低吼一声打断了他。

　　“干嘛，显摆你记性好是不是，快给我闭嘴啦！”

　　叶晖抱着元宝一把捂在了沈泽脸上，一阵气势汹汹之后又转头收拾东西，关窗关门，在沈泽好不容易摆脱了两只猫咪的纠缠之后，才不耐烦地扭头催促他：“赶紧走啊，这都要八点半钟啦，去晚了就挑不到好的啦！”

　　“去哪儿？”

　　叶晖闻言一顿，几乎是撸起袖子转过头来，很想揪住沈泽耳朵让他少说话，跟着走就行，然而对方终究是个一米八五的壮汉，他只能忍着白眼道：“菜市场啊！小莓现在是孕妇，超市里的东西怎么能吃，一点营养都没有的！”话间已经站在了沈泽破车旁边，砸着嘴巴道：“你走不走啊！”

　　“走走走……”

　　沈泽被他风风火火的样子逗乐了，仿佛此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叶晖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为了给孕妇吃上营养餐，甘愿去到吵闹而不又不太干净的菜市场的小野猫，这种认知令他无比欢欣，以至于在驱车前往农贸市场的过程中，他整个人都带着某种莫名的积极情绪，一如CD机里无限循环的王心凌的一首歌。

　　“喜欢你怎么办，你微笑的模样，心跳动有点乱，是恋爱的预感……”

　　“喜欢你怎么办，我的爱很温暖，想牵住你的手，看日出多浪漫……”

　　“我喜欢……”

　　在副歌的高潮部分第六次出现的时候，叶晖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拳头砸在了车窗上，好在两三分钟之后菜市场的大招牌就出现在了视野里，他也就没有费心再去跟沈泽掰扯“一个二十七岁的大龄纹身男青年究竟为何如此痴迷王心凌”的问题，反而在手机上百度来百度去，想要知道孕妇究竟吃些什么比较滋补。

　　“网上说的哪儿能信啊，听我的就是了。”

　　沈泽领着叶晖进了肉制品区，一把拿掉他的手机，一面叮嘱他小心脚下不要踩到脏东西，一面在各个摊位之间转来转去，最终挑了一家看起来新鲜又卫生的，要了两只乳猪的后腿，叫老板卸成了小块，在叶晖不明所以的眼神里笑道：“这是以前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学到的，猪脚姜，那边儿的女人一旦有孕或者生完小孩都会吃这道菜，说是补的很。”

　　叶晖从没听过这玩意儿，但看见沈泽有条不紊地挑拣，选择，砍价，打包，忽而觉得其中有着某种韵律感，似乎买菜这种事情做好了也是门学问。

　　他跟着沈泽逛到蔬菜区，正瞄着那些他吃过却又不知道如何分辨好坏的食材时，手腕上却忽然一紧，继而整个人都被拉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轻微的汗水与肥皂混合的气息，他的额头几乎撞在了沈泽的下巴上，肌肤与肌肤的接触像是滚烫的线索，开启了无限的可能。

　　下一秒，一辆电动三轮车堪堪倒在了叶晖刚才驻足的地方，车上的洋葱撒了一地，开车的小伙子像是玩手机没记的看路，这会儿正点头哈腰，不住地同四周的顾客道歉。

　　叶晖没有受伤，也就无心留意那人说了些什么，反倒不可避免地察觉到，沈泽粗糙而干燥的掌心正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手腕上，虽然躬身在帮那人捡洋葱，可手上却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

　　叶晖的本能同理智激烈的斗争起来，前者令他像是石雕一样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整个世界都烧毁焚化，虚无当中只剩下手腕上的一点热度，而后者则拼命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在侵蚀到达心脏的前一刻抽身离去。

　　然而他发现，这些不受控制的思想全都围着沈泽打转，令他几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在一个机灵过后，他才听见沈泽在轻声呼唤自己。

　　“爆爆？叶晖？怎么啦？”

　　他用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又道：“吓到了？”眼看叶晖没说话，就笃定地以为他确实受了惊吓，不由轻轻俯拍他的后背，像是个在哄小孩午睡的年轻爸爸。

　　“没有啦，别拍了，你快放手啦……”

　　叶晖浑身不自在地挣扎了起来，实际上却没用上多大力气，在沈泽脱手离开的一刹那，他甚至生出些遗憾，蓦然抬眼去看他，却没有捕捉到他的眼光，而在被失望笼罩的一瞬间，此前手腕上的那一点温度竟然重新回到了感官当中，虚虚地靠在了自己的手肘边上。

　　沈泽用一种类似于搀扶的姿势，将刚才那个意外的牵手延续了下去，而四周的人群就如那首《小手拉大手》里唱到的那样“拥挤的正是时候”，将两人推搡着靠在了一起。

　　叶晖不清楚沈泽是顺水推舟还是无意为之，总之在剩下的行程里，他一直以护卫者的形象贴在自己身后，不让自己受到一点的磕碰。

　　叶晖的“小凤仙”模式许久未曾开启，此刻颇有些心痒难耐地想要揶揄几句，可片刻之后他又被某种生活在尘世中的幸福环绕——缤纷的蔬菜颜色，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甚至刀刮鱼鳞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着某种韵律美——他不再说话，反而用心感知着这其中的氛围，甚至一度产生了想要以之为主题，做一盆花艺的想法。

　　沈泽起初也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叶晖在人群里头受伤，毕竟是布偶猫一样的存在，高傲矜贵，容不得一丝不顺心，而在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之后，他才觉察出一丝古怪的气氛，虽然稀释在人潮之中，却依旧能让他想起玫瑰、田野以及金黄的蜂蜜。

　　他在晕头转向的前一刻终于买好了所有的食材，不多，却都是精品，在回程的路上，向叶晖一一解释。

　　“鳜鱼，可以做个酸甜口味的，开胃，就是松鼠桂鱼那种……”

　　沈泽兴致勃勃地踩着油门，又道：“搭配了点儿青豆胡萝卜，然后是这个三黄鸡，特地选的小春鸡，嫩得很，回去跟香菇一煲，鲜的能让人掉眉毛。”

　　“怎么全是肉菜啊，笨蛋，孕妇也要营养均衡你不知道啊！”

　　叶晖在满手的塑料袋里挑挑拣拣，最终发现了一种香气浓烈的绿叶植物，颇有些好奇地凑上去嗅了嗅，挠着脑袋道：“嗯，就是，这个叫什么来着……蒿吧，是不是？”

　　沈泽一打方向盘，把车开进了商业街的车库，语重心长地凑到副驾驶座上，把一干食材全都拢到手里才摇头笑道：“茼蒿，叶老师，虽说这玩意儿不能做花艺，但还是认识一下为好，对不对？主食就做个茼蒿菜饭吧，夏天吃了清心明目。也算是个素材。”

　　在得到叶晖怒目圆瞪的回答之后，他才哈哈笑着下了车，一眼就看见自己店面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影，男的敦厚老实，冲着他跟叶晖不住地挥手，女的像是闲不住似的，正在擦洗阳伞底下的桌椅，身后的小水管正汩汩地朝外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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