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而在另外一边，叶晖发现小莓确实是个蕙质兰心的可造之才，不仅自己熟悉了各种花艺素材的名称与性质，更是观摩了诸多大家的作品，对于叶晖的提点也颇有领悟能力，只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画出了一幅起居室插花草图，其中别处心裁之处更是令叶晖眼前一亮。

　　“其实，我对婚礼的看法跟你们不太一样……”

　　叶晖在斟酌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小莓，在发现对方狐疑应声之后，他又字斟句酌道：“我觉得婚礼作为一项仪式，并非必须品，它更多的是用以宣告，而宣告对象则是婚礼主体之外的人，与新郎新娘没有太大的关系。”话间觉得措辞太过繁琐，索性直接道：“总之一段感情里，如果双方两情相悦，长长久久，有没有婚礼在我看来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小莓似乎与叶晖位于同一个语言波段，几乎是间就明白了叶晖话里的意思，她一面感慨叶晖内心单纯无垢，一面又觉得他太过理想化，问题的症结并非在于婚礼，而是两人之间的结合将会面临诸多的挑战。

　　她思索了很久才笑着回答叶晖：“老师您看，这些枝洛丽玛丝玫瑰，您亲自挑选的，看不出任何一点瑕疵，大约明天就会呈现出盛放的姿态，应该可以算作它生命中的巅峰啦，对不对？”

　　叶晖默默点头，示意她继续。

　　“可是盛放过后就会面临枯萎，几乎就是一两天的时间，但是如果没有把它剪下来，它一定会享有更长的花期，体验更多的春分夏雨，秋露冬雪，凋谢之后还会有果实，有种子，还有下一次的轮回。”

　　她满怀温柔地回望着毛毛，叹息道：“老师，虽然都是侍弄花草，但您是花艺师，而我则是个园丁，这里头的差别不用我说，相信您也能明白……”

　　叶晖起初有些迷茫，可在略略思索之后就明白了小莓的意思，并为之生出淡淡的遗憾，他在制作花艺的过程中只希望将素材最为夺目耀眼的状态展现出来，并不顾及花草在自然界中是否会有更好的生命体验，而小莓作为园丁，则衷心希望所有的植物都能以自然的状态长久地生存下去。

　　类比到他与毛毛的关系中就是，叶晖希望他们专注于纯粹的情感而不去在意生活中其他的困难，小莓却知道，脱离了父母的支持之后，毛毛的生活水准将会大打折扣，仿佛被折断的玫瑰，即便会因为他们的婚礼而感到幸福，却最终会因为缺乏生活的滋养而走向凋亡。

　　“所以呀，那个呆子，只知道喊着我喜欢你，我爱你，可从不会去想想，现在优渥的生活有多少是来自于他爸妈提供的坚实后盾……”

　　她摆弄着手中的捧花，遗憾却又释然地笑道：“不过老师您放心，我这么说也不代表就此放弃啦，等我努力成为了像叶老师这样的花艺师，能够在他爸妈面前扬眉吐气的时候，如果毛毛还没有结婚，我就一定会去争取啊！”

　　“因为……我也很喜欢那个傻瓜呀。”

　　叶晖被小莓说的张口结舌，原本在沈泽面前的趾高气扬与暴躁易怒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震惊与讶异，他在小莓身上看到了所谓“用尽力气才能生存”的残酷状态，而她却完全没有苟延残喘的样子，反倒在无奈之余迸发出更多的希望与梦想，对生活有着更深刻的理解.

　　这种有血有肉的情感是叶晖从未目睹过的情状，以至于他久久不能言语，甚至有些笨拙地坐立难安起来。

　　“那……那我只能希望你跟毛毛，一切都好……”他支支吾吾地祝福着，一副词不达意的窘迫样子，以致于说出“有任何花艺上的问题都能来找我”的时候，语气都显得不如此前肯定而自信。

　　小莓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嘀咕了一句“叶老师真是可爱呀”，就顺势把玫瑰捧花抱在了手里，刻意岔开了刚才的沉重话题，耍赖道：“刚才说不喜欢这束玫瑰可都是言不由衷的假话呀，叶老师的东西我可都喜欢的不得了。”

　　她望向沈泽，眯眯笑道：“刚才那个大哥可是说了，要送给我呀，叶老师不会反悔吧？”

　　叶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与刚才从小莓身上领悟到的东西相比，一束价值不菲的捧花骤然间就变得寡然无味，正巧沈泽似乎也结束了与毛毛的谈话，他们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默契，临走时极为熟稔地撞了撞拳头，像是即将分别的老友一样，冲着对方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沈泽最后一巴掌拍在毛毛的腰上，若有所指地挑了挑眉，旋即冲着里头喊：“怎么样，叶老师，咱们花也送到了，该聊的也都聊了，要不就给人家小两口一点儿卿卿我我的时间吧，如何？”

　　叶晖总觉得他跟小莓之间的对话少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却总也想不出什么完满的词句，只能边走边回头，嘀嘀咕咕道：“你很好，很有天分……”迎面撞上沈泽之后又望向毛毛，最终黔驴技巧地一鼓嘴，道：“总之你们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啊！”

　　毛毛从沈泽那里获得了良方，又受到了叶晖的祝福，不由满脸带笑地站到了小莓身边，两个人确实如红花绿叶一样极为和谐，兼之小莓手里的捧花令整个画面无限温馨，似乎只要加上一帧黑白镜头，两人就会相携一生，白头到老。

　　临走时，叶晖仍旧沉浸在方才受到的震撼当中，以至于看到沈泽冲着毛毛做着下流的送胯动作时，他都没有多大的反应，片刻之后才横眉怒目地瞪着他，吼道：“你干嘛啊？！恶不恶心啊，笨蛋！”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怎么就恶心啦，再说……”沈泽在廊檐下站定，深吸了一口雨后湿润的空气，又道：“我这是在助攻啊，你不懂。”

　　“呸！”叶晖总算找回了此前的状态，面对沈泽字里行间的低俗暗示表示出极大的嫌弃，可在回望出租屋旁的花草时，他又衷心地希望这个给他以启发与触动的少女能够收获真正属于她的幸福，而与此同时，自己对于“美”的定义似乎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老板……”叶晖坐进车里之后，趁着发动前的寂静时间，轻轻地喊了一声。

　　“叫我阿泽就行。”沈泽颇为关切地扭过头去，问道：“怎么了爆爆？”

　　叶晖破天荒地没有对这个古怪的外号表示抗议，反倒带着某种入定一样的气息直直地望着前方，就在沈泽以为他又陷入了胡思乱想当中的时候，他却又忽而出声：“我想你大概是对的吧……”

　　“有许多人光是为了活着就用尽了力气，能给他们一些慰藉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美。”

　　“我觉得自己有一点……”他略有沮丧地盯着自己的指头，道：“有一点狭隘。”

　　沈泽闻言一愣，旋即低下头来笑着叹气，声音无奈而又悠长，像是自己苦口婆心规劝的浪子终于迷途知返一样，他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叶晖的后脑勺，这一次他并没有觉得唐突，只在刹那的停顿之后就义无反顾地碰上了叶晖的发丝。

　　“小莓跟毛毛，一定会幸福的。”

　　沈泽的手一触即离，声音里带着温和的暖意。

　　回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外头的暴雨早已停歇，沈泽干脆关掉了冷气，任凭清新湿润的晚风吹在自己的脸上，当得知小莓还是打算放手，希望毛毛能够回到原本优渥的生活轨迹中去以后，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又道：“不得不说，这姑娘看得透，也确实一心一意为毛毛好，那小子我跟他聊了会儿，也是个老实人，就是嫩了点儿，凡事缺点儿主张。”

　　“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么样……”叶晖像是被早春的小雪冻坏的婆婆丁，一脸困惑的神色，一阵自言自语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期间不住地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仿佛在重新认识自我，又好像在同自己较劲。

　　沈泽把车开到商业街的时候，夜市的摊位已经游鱼一般占据了道路的两端，各类煎炸烹炒的香气、无数带着地方口音的吆喝，以及推杯换盏的声响、粗鲁放肆的玩笑全都带着尘世间微小的幸福，向着叶晖扑面而来。

　　在此之前，他对所有的路边摊都抱有“脏乱差”的固执敌意，而如今被巨大的热闹与人群环绕，他又仿佛从中窥见了不一样的端倪，就在沈泽想要关上车窗的时候，他却一把盖住按钮，摇头道：“沈老板，我想喝点酒，你要不要一起？”

　　沈泽颇有些受宠若惊，可片刻之后就觉得从小莓家里出来以后，叶晖的情绪就显得有些异样，如今更是做出了“夜市喝酒”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叫他放心不下，他再三地同叶晖确认：“爆爆，真的没事儿吗？看你闷闷不乐的，要不然回去休息吧，这都快十二点了……”

　　“干嘛呀，我又不是小孩子，喝个酒你也要管！”叶晖在面对沈泽的时候就会无端地开启火爆模式，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原谅，所以越发的恃宠生娇，肆无忌惮，他不管不顾地坐在一顶排挡的雨棚下头，憋着嘴道：“你不想喝就回去，少废话。”

　　“喝喝喝，爆爆要喝，咱们就喝！”沈泽举双手投降，拉了个凳子在叶晖旁边坐下，把餐具烫洗干净了才递到他手里，自己仿佛是回到了故地一样，在一众市井气息里怡然自得，甚至跟着老板的收音机里的昆曲喃喃地打起了拍子。

　　叶晖细听之下竟然发现是《牡丹亭》里最著名的一折《游园惊梦》，原本男主角柳梦梅的唱词属于缠缠绵绵的柔情款，经由沈泽哼出来倒添了几分阳刚气，仿佛杜丽娘恋慕的不是个江南赶考的书生，反倒是个武艺初成，下山济世的年轻游侠。

　　“笨蛋，居然还会这些玩意儿……”叶晖忍不住望向沈泽，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瞬间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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