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好在新娘所在的这间房子，虽然矮□□仄，却打扫的一尘不染，窗台上用捡来的啤酒瓶做成了花盆，种满了廉价而热烈的植物，一切细节妥帖到位，像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可临到了敲门的前一刻，叶晖却犹豫起来，如今这样类似于倒贴的举动令他生出莫名的羞耻，即便是此前的美好幻想跟种种期待也无法将之压制下去，而在许久没有听见敲门声后，沈泽就带着一脸果不其然的笑容凑到了叶晖的身旁，轻声问：“怎么啦？”

　　“没什么……”叶晖倔强地抱紧了花束，为了不在沈泽面前丢脸而挺直了身子想要敲门，却在伸手的前一刻被沈泽打断，他微笑着替叶晖叩响了门把，转而云淡风轻似的退回到旁边，好一番喷云吐雾才笑道：“为人民服务。”

　　叶晖本能地想要发作，却在渐小的雨势中窥见了乌云之后的月光，沈泽的五官在暗夜中看不清楚，只有牙齿透露出浅淡的笑意，他忽而被某种莫名的情绪俘获，只说了句几不可闻的“谢谢”，就调整呼吸站在了门前的防水垫上，回应着门内的询问，朗声道：“你好，我是叶晖，‘晖’花艺的老板，这里有你订下的一束捧花……”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失手打翻了水杯，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之后，叶晖面前的门倏然朝里洞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拘谨地站在门口，好一番愣神之后才迭声地喊着：“您好您好，失敬失敬！”

　　沈泽被这种不得章法的招呼给逗乐了，走到灯光底下细看这对即将成婚的新人，男的憨厚矮胖，眉眼里头透着规矩方正，女方虽然穿着朴素，可却如栀子一样透着俏皮活泼的味道，在片刻的扭捏之后就被叶晖手里的捧花完全吸引，眼神发亮地问道：“您……真的是叶晖，叶老师吗？”

　　叶晖闻言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并因为两人对视时的纯粹目光而生出莫名的好感，继而面露微笑，把捧花郑重地递到新娘面前，轻声道：“明天婚礼的时候这些玫瑰就会达到状态巅峰，一定会非常漂亮……”话间忽而顿住，常年的高冷疏离令他丧失了客套的能力，想要说几句吉利贺词却始终没能成言，最终只能望向沈泽，眼神无辜又懵懂。

　　沈泽见状一把弹掉烟头，接过花束推到新郎跟前，笑道：“小伙子你拿着，老婆还没娶到手，可不能让她累着。”话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里头带着某种鼓舞与怂恿，然而新郎脸上却露出某种复杂的神色，像是欢喜又仿佛为难，而就在他想要接住捧花的时候，却被新娘出声打断。

　　“哎呀！大笨蛋，谁让你自作主张啦！”

　　新娘一脸娇嗔地望向新郎，在他缩回手后才转着眼珠朝叶晖深深地鞠躬，轻声道：“对不起，叶老师，捧花是他自作主张定下来的……我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玫瑰……”话间身形颤抖，咬牙道：“要是勉为其难收下，反倒是冒犯了叶老师，定金我们也不要了，就当是给您赔罪啦！”

　　新郎愣愣地站在一边，闻言猛然弯腰鞠躬，迭声说着“对不起”，语气里似乎也没有要留客的意思，而在两人说完“下雨路滑，两位慢走”并准备关上大门的时候，沈泽却一把撑住了门框，皱眉道：“你们什么意思？”

　　叶晖有过一瞬间的难堪，自己平生第一次放低身段，只为了别人也能体会到花艺带来的美与幸福，而如今却惨遭退货，更是收到了“不喜欢”这样的评价，脸颊上已然泛起了淡淡的血色，而在听到沈泽话里的怒意时，他才恍然出声：“没关系，没关系，不喜欢也没必要强求，本身艺术就没有绝对标准……”

　　“爆爆你别说话。”

　　沈泽拿烟头点着捧花道：“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这玫瑰花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都是叶老师一枝一枝从空运货里挑出来的好东西，浪费三四朵才能找到个方方面面都没瑕疵的，我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就这样还挑三拣四？”

　　沈泽像是压抑着怒气，一口烟吐的又急又快，把打印出来的客户单据塞到新郎手里，又道：“你定的是吧，你自个儿读，上头的要求怎么写的，叶老师这一束哪里不符合了？”

　　沈泽没穿上衣，胸口的纹身配着脸上凌厉的表情，颇有些令人害怕，新娘已经咬着嘴唇呼吸急促起来，而新郎虽然被推的跌跌撞撞，却仍旧老实巴交地挡在新娘面前，迭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哥，都是我不好……叶老师，对不起……”

　　沈泽倒是不怕来硬的，可遇到这种没脾气的却觉得束手无策，闻言只能叹出口气来，道：“不是要你对不起，好歹给个理由，一个不喜欢就打发我们了？”他一指叶晖湿漉漉的裤脚，道：“我们叶老师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生怕你们明天婚礼拿不到捧花，搞了半天原来是我们干着急啊？”

　　“叶老师……”新娘忽而瘪嘴叹了口气，像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半晌终于低声道：“其实婚礼已经取消啦！”话间抬起头来，脸上仍是微笑的表情，眼泪却已经开始打转。

　　沈泽跟叶晖闻言一愣，面面相觑一番之后终于被让进了屋子里。

　　“叶老师您坐这儿吧，垫子里加了薰衣草。”

　　自称小莓的新娘在五分钟前停止了哭泣，而在脸上的乌云散尽之后，她又恢复成此前活泼开朗的模样，殷勤地泡茶端水，还支使新郎收拾厨房的碗盘，态度骄纵，用的却都是“毛毛”这样的爱称。

　　“其实他姓毛啦，不过脚丫子上全都是汗毛，所以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哎呀，都叫你用紫砂壶了，玻璃杯多没有档次，叶晖老师哪里会喝嘛！”

　　小莓用指头戳着毛毛的胸口，语气一如三月的春风，而在叶晖摆摆手表示“无妨”之后，她又皱着鼻子冲着毛毛哼了一声，转而把最舒展的一杯绿茶递到了叶晖的手里。

　　沈泽得到的礼遇显然不及叶晖，他却丝毫不恼，反倒因为叶晖被当做规格甚高的访客而产生了某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他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单刀直入道：“你们说婚礼取消怎么回事儿？”

　　叶晖虽然不擅长跟人交流，闻言却也难得换上了和善的表情望向小莓，附和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吗？”他望了望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带着某种心向往之的神情道：“我看你们感情很好呀，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毛毛家里，挺有钱的……”

　　小莓思索了片刻，像是豁然开朗似的抬起头来，仿佛所有困难于她而言都不是羞于齿及的事情，“我就不行啦，我是个孤儿，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因为小时候读书少，所以只能在花木场找了个园丁的工作……”

　　她满眼羞涩的笑意，提及工作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嫌弃或是不甘，反倒颇为庆幸能够从中学到自己喜爱的园艺知识。

　　叶晖听到这里才渐渐明白，为何房前屋后都种满了花草，其中几样还颇有心思地修剪装饰，其中不乏质朴而清新的创意，而在小莓说出园丁的工作“薪资少”而又“不太体面”的时候，饶是迟钝如他，也开始明白这段姻缘当中潜在的问题——毛毛是行政单位的公务员，工作稳定，收入丰厚，而小莓相较于他就逊色太多，而其他林林总总的差距也都可以归类到“门不当，户不对”这几个字中。

　　“所以呀，毛毛的爸妈就不同意啦……”

　　小莓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成某种释然的微笑。

　　“所以，其实你也挺喜欢这捧花吧？”沈泽把话题岔开，从叶晖手里拿过花束递到了小莓的手里，在室内的灯光下看来，所有的玫瑰花苞都闪烁着晶莹的亮光，缎带的部分更是绚烂的一如温和的霓虹，“喜欢的话，就收着吧。”

　　小莓一脸渴望的神情，在得到叶晖的首肯之后立马将捧花收在了怀里，好一番陶醉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表示自己如何地喜欢叶晖的作品，从他早其不成熟的试验到后期风格独特的创作都令她心驰神往，并定下了成为“像叶老师一样充满灵气的优秀花艺师”的梦想。

　　“那就好好努力吧……”叶晖其实本能地认为艺术当中，天赋比努力更为重要，而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沈泽对他说过的话又倏然浮现出来——许多人光是为了生存就用尽了力气，所以在谈及梦想的时候，适当的鼓励远比冷硬地揭穿事实来的温和妥帖——刹那之间，嘴里的语气就变得柔软起来，甚至列出了许多花道入门的书籍供小莓参考。

　　“《花道历史》，《园艺知识大百科1937》，还有《工具与花材》……”

　　“都是些很浅显的知识，当做闲书来看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言及花艺的时候，叶晖总是严肃而正经，即便是闲聊中提起，也必然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到位。

　　沈泽对此见怪不怪，反倒凝神注视着叶晖侃侃地叙述着花艺上的知识，坐姿一丝不苟，仿佛是个老派的学究，令人止不住地欢喜，他弹了弹烟灰，轻声道：“婚礼这事儿真的没有余地了？”

　　毛毛知道这是在问他，好一番斟酌之后才挠挠头道：“我是觉得，其实领个证就好，家里同不同意，真的不重要。”他说话慢条斯理却又不够坚定，仿佛羽翼未满的雏鹰，“小莓确实文化不高，可是比起那些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她有梦想，也会努力，我觉得这些都是难能可贵又不可多得的好事，别人总问我为什么喜欢她……”

　　他抬眼望向小莓，似乎被她嘴角的微笑感染，愉快地重申道：“我就是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劲儿啊！”

　　“好！”沈泽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毛毛的肩膀上，差点叫他撞到茶几上，“你这话说的像个男人，比刚才那副软绵绵的样子中看很多！”

　　毛毛闻言羞赧一笑，喃喃地描绘他曾幻想过得一切，两个人，一间房子，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跟一个安静乖巧的女儿，甚至偷偷告诉沈泽自己如何计划着他与小莓的蜜月，不管是马尔代夫的海水还是西藏的阳光，他都想要跟小莓一起分享。

　　沈泽有感于这种活在尘世间的微小幸福，但凡有人得到了片刻的慰藉，他都从心底里为之祝福与祈祷，然而毛毛的计划过于长远，以至于沈泽笑着打断了他，刚说了句“八字还没一撇”就忽而冒出个绝妙的念头，他一把揽过毛毛钳在自己怀里，凑到他耳边道：“你说这么多，你究竟上垒没有？你老婆肚子里有动静了？”

　　毛毛闻言脸色刷的通红一片，连连摆手道：“还没有结婚，不可以……不可以……总之不可以啊……”话间顿了顿，眼神在小莓跟沈泽之间来来回回，半晌才挣扎着问：“……大哥你说可以吗？”

　　沈泽起身伸了个懒腰，嘴上没有说话，身体却颇为有意地做着挺腰送胯的暧昧姿势，同时望着毛毛直挑眉毛，迭声笑道：“晚上睡觉前做几个俯卧撑，热热身，不行就去网上看看教材。”眼看毛毛眼神躲闪，不由一把搭在他双肩上，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低喝道：“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你爹妈看在孙子孙女儿的份上，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可是……”毛毛有些心动。

　　沈泽一巴掌拍在毛毛脑门上，喝道：“什么可是不可是，我问你，小莓好不好？”

　　毛毛使劲点头：“好！”

　　“那就别纠结，一次中奖最好，不行你就多多努力！”

　　沈泽像是个苦口婆心的长辈一样教导着毛毛，情状仿佛洗脑，等到他再三重申了怀孕的重要性后，毛毛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攥着拳头想要变成为了梦想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伟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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