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明明和自己说好了，不在意的。可是红兮脑海里总浮现出那句“你喜欢我吗？”，还有之后那长久的沉默。
　　以致于洛清唤了她两次，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驻守九天界碑的左右门神等得不耐了，将擎天斧杵地，震出巨大的声响。左门神声音浑厚，道：“来者何人，速速交出位帖！”
　　红兮总算被震得清醒了，摊开右手，手心里幻化出一小团火苗，火焰正中渐渐浮出一个红色的小牌子，牌子上黑砂刻着的“火域小主”四字。
　　左右门神这才挪开斧头，允许洛清一行入内。
　　红兮心中却在想，这左右门神怕不是吵架了吧，今天火气如此之大。何必呢，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床尾合的，更何况两个大老爷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不是……

　　九天的宴会总是千篇一律的老样子，瓜果点心舞蹈耍剑，一点新意都没有。
　　红兮仙阶无身份又是可有可无，坐在下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倒方便她仔细观察今日的主角，坐在玉皇天尊大帝左手方的北冥大帝。天家以左为尊，往日里，这个位置都是九天玄女的，今日，玄女却安静地坐在右手方。

　　果然不愧为四界闻名的美男子。这北冥大帝虽掌管着幽冥九曲界，却有着一张阳光俊美的面容。但那双略微狭长的桃花眼和上扬的眼角，顾盼生辉，自带一股媚。再搭配偏白的皮肤和深紫色的瞳孔，红兮脑海里只浮起一个字，就是“妖”。既是妖媚的妖，也是妖魔的妖。
　　然而他此刻的状态真是慵懒肆意，斜倚着宽大的坐榻，一手端杯，一手倒酒，自斟自饮，时不时还对着旁边站立的仙婢勾唇一笑，完全担得起他“花花公子、闲游尊主”的称号。

　　北冥大帝早就注意到很远地方的一道视线了，发现对方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更觉有趣。
　　火域小主吗？正好要见岩墨，索性一起召见好了。

　　正想着，玉皇天尊大帝在舞乐停歇的间隙，举杯转向北冥大帝。道：“今日是幽冥黄泉界尊主，北冥大帝的生辰，四界同喜。”说着，还向左侧倾了倾身子，问：“北冥，有什么想要的？”
　　不只群臣，四界都嗅到了风向。玉皇天尊大帝这是要开始拉拢北冥大帝了？要知道，往年可从没为这紫云殿里的尊主办过什么生成，说是禁足思过，和囚禁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名号还在罢了。可是如今，一口一个“北冥”的，

　　“天尊有心了，北冥什么都不缺，在九天住得惬意地很。”北冥大帝笑着说，那一双桃花眼因着笑意，显得愈发魅惑。
　　“也不全是吧。”玄女笑意盈盈地接话道：“眼看着又一个五十年将近，索性称此机会把那斥血刑给抹了吧”
　　北冥一言不发，顾自饮酒。
　　“玄女说的是，这些年你也悔改了，那刑法该去就去了。”玉皇天尊大帝立即传旨，废除了北冥大帝的斥血刑。
　　旨意一发，北冥从坐榻上缓缓起身，准备谢恩，玉皇天尊大帝连忙阻止，北冥本也是做个样子，也就顺势坐回了座位。
　　舞乐又起，宴席继续……

　　红兮一边吃着流心酥，一边饶有趣味地看完了整场戏。
　　玉皇老头意欲重启北冥，平衡几届势力，暗防玄女在青龙失踪，一界无主的情况下，暗自独大；玄女自知尚不能与玉皇抗争，毕竟，西宫战神当年虽曾与自己并肩压制了青龙之乱，但其出发点只是四界稳定，并无合作谋事之意，因此，不如暂时顺着天尊的心意，主动卖个乖。
　　至少从这幕戏来看，目前得利的是北冥大帝。

　　席间，红兮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但碍于身份有变，不能再上前打招呼。远远看到星宿神君，也只是悄悄点头示意，后来想到，那位的眼神一向不好……

　　夜幕渐临时，宴席才结束。
　　洛清领着岩墨与红兮，一齐前去紫云殿拜见北冥大帝。
　　紫云殿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空旷。宽敞的殿阁里，除了正中的桌椅，竟无一点儿装饰物，连盆景都没有。这倒与红兮设想的，花红酒绿的浮华景象，不太相符。

　　眼看着水域和土域小主都是正经地叩首，而最后的小丫头却仰着头左看右看，北冥愈发觉得这小不点儿很有趣。
　　洛清将人引到，便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先行退至庭院。正准备招呼红兮也离开。坐在上首的北冥大帝一句话，将红兮留了下来
　　“这火域小主甚是有趣，也留下来说说话吧”

　　洛清只身告退，不禁琢磨水龙大人让他带红兮前来九天的真正缘由。然而永远料不到，镜湖中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了个沐漌，而红兮与沐漌早已是旧识。

　　岩墨已有归己之心，和他的谈话倒是不着急。
　　北冥大帝向红兮招招手，红兮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前。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
　　那一瞬间，北冥脑海中充满了不信。然而抓住着火域小主的手后，他心底的感觉愈发强烈，简直要喷薄而出。可是，可是紫宸当初怀的，明明是男孩啊！
　　北冥大帝自那日后，收敛锋芒，自折羽翼，不惜花天酒地脂粉缠身，只为掩住众多的耳目，偷偷护住紫宸的一魄，存活下去。几百年了，这一魄与其说是和自己融合地很好，不如说如同沉寂一般，毫无动静。而就在刚才，他分明感受到了那一魄的震颤，连带着他的心神也乱了分寸，好不容易才强压下逆行的血气。
　　这百年来，听说了各种绞杀应龙的传闻，但他始终不信，自己和紫宸的孩子会轻易被他人夺了性命。只是当年太过混乱，待他重伤苏醒后，已是妻离子散，生不由己的境地了。

　　如今，他似乎不用怀疑，眼前的小丫头，一定和自己的儿子有关联。这深切的熟悉感，是不会错的。
　　紫宸，你也这样觉得吗？
　　体内一魄彻底苏醒了一般，发出欢悦的轻鸣。

　　这变故发生地太突然，红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揩油了？
　　抱歉，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词。毕竟，北冥大帝好女色的名声实在在她心里扎了根，只是她没想到，他连五六岁的娃娃都不放过？
　　想到这里，红兮在心里骂了沐漌千万遍……

　　看到小丫头挤眉弄眼地，北冥大帝还以为自己抓疼了她，连忙放手。此时，心中有万千疑问，但碍于岩墨在场，又不好表现地太突兀。只好温柔地看着红兮，红兮被看得，心里发毛……
　　北冥大帝正整理思路，准备发问。门外忽有人传报，九天玄女驾临。
　　北冥大帝眼色一凛，下一秒又变成了那副懒散模样。顺手为红兮施了个隐形术。
　　红兮在心里呼了一口气，这北冥大帝也算是个人物，人在紫云殿，却也通晓自己与玄女间结怨之事。
　　虽不知这隐形术效果如何，但至少现在，北冥大帝还是护着她的。而自己，又可以好好看场戏了。

　　屋外，九天玄女施施然踏入这空空的殿阁。一看便知她来的次数不算少，不待主人发话，径自挑了个凳子坐下。
　　“北冥，最近换口味了？”玄女笑看着北冥大帝，姣好的面容配上甜美的笑容，妥妥的蛇蝎美人了。“怎么，不喜欢我送的美人们，开始喜欢起小倌们了？”说着，还特意又打量起，院中和屋里的，洛清与岩墨。
　　此话一出，二人的脸色刷地变得十分难看，但碍于玄女的身份，终究是强忍下怒气。

　　“原来玄女尊主就是这样看待同僚的？”北冥嗤笑了一身，道：“这样说来，我反要向你讨教讨教，平日里是如何将座上宾变成床上客的？”
　　玄女瞬间黑脸，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北冥你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好歹我今日也算送了你个人情吧。”
　　“多谢了”北冥大帝漫不经心地说，“若是想靠这个，换青龙的消息，那么劝你死了这条心。”
　　玄女被人说中心事，掩住慌乱，好言相劝道：“我只需你告诉我，他如今是死是活”
　　“我若说他死了，你信吗？”
　　看到玄女不再言语，北冥装作无奈道：“你的心中横竖有答案，何必老是来我这里自讨没趣呢？”
　　服软的不行，玄女终是怒了。“北冥！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哪怕毁了幽冥界，我也要找出他来！”
　　北冥大帝依在坐榻一侧，伸了个懒腰，道：“没什么事，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
　　玄女拂袖而去。

　　待玄女走远，北冥大帝撤了隐身术，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拉住红兮，和她续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那神情，完全就是个讨好小姑娘的怪叔叔。
　　“红兮”红兮脆生生地答道，没办法，辨不清现状前，还是按照符合她如今人形的年龄行事。
　　“你是如何成为火域小主的呢？”
　　“不知道，是师尊找到我的”
　　“你今年几岁了？”
　　“不清楚，但岩墨说我四岁了，哦不，刚过了一冬，那我五岁了。”

　　北冥大帝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招了洛清进殿，细细盘问。在洛清的描述和岩墨的补充下，他总算知道了红兮初现直到这几个月来的动态。
　　眼前这个总爱睡懒觉，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是那个大婚当日，慧眼识青莲，临危救青龙的红兮？
　　也罢，既是青莲认的干妹妹，青龙的恩人，自己也当护她周全。

　　这样想着，北冥大帝对洛清说道：“这火域小主聪明伶俐，甚是讨喜。日后，若她想来九天找我，不得阻拦。”
　　洛清领命。

　　接着，又对岩墨密语传音道：“今日本是验验你修习成果如何，但我另有要事。你此后的任务再多一条，护好红兮。若她有事，我时刻取你性命。”
　　岩墨默默点头。这也是北冥大帝看中这孩子的原因，少言重情，日后应有作为。

　　就这样，红兮稀里糊涂地随洛清和岩墨，离开了九天。
　　她自问在九天时，确实不认识这个常居紫云殿的北冥大帝，为什么他会露出那般震惊的神色呢？
　　还有岩墨也怪怪的，原本死活不亲近人的人，如今却站得距离自己只一步。
　　洛清也觉得奇怪，但这北冥大帝确实对红兮十分偏爱的样子，还下令红兮可随时去九天找他。这于红兮，到底是福是祸呢？

　　北冥此命，有一箭三雕之意，一则为红兮作了靠山，日后谁若动她，也要先掂量掂量幽冥界尊主的分量；二则为多接近红兮，循着她，或许能找到儿子的下落；三则，传递了个信号：红兮是九天玄女欲杀之人，四界皆知，而北冥大帝却力保，这代表北冥大帝重整一方，制衡玄女的势头将起，而这也恰好顺了玉皇天尊大帝的心思。果然，玉皇天尊大帝对此令完全不闻不问，默许了红兮，日后可自由进出九天。

　　此时的沐漌，看看已经黑沉的天色，一个人靠在枯树下，神色淡淡。
　　直到远处传来红兮的声音：“沐漌，沐漌，我回来啦……”语气甚是轻快。
　　沐漌笑了，不知是为了归来的红兮，还是为他那成功了的，一箭三雕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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