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贱笑了

　　男人望向碧玉珠的眼光忽地移向宫礼，讥讽一笑，牙齿森白，眯缝的眼底尽是不屑和寒凉。

　　似乎在说，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简直可笑。

　　宫礼也笑了，十指交叉靠着椅背，看似闲散中带有几分漫不经心，只不过眼神睥睨如同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不说也无妨，死牢里新增的十八种酷刑至今还未曾有人尝试过。听说有一种叫剃颅，是将犯人的须发剃光，再用特制的银针刺穿每个毛孔，最后让蛆虫顺着银针爬入头颅内……还有一种叫一串红，名字虽然好听，但手法却相当残忍。这要在犯人身上割下几块皮肉，用针线将其连接成串放在通风处悬挂，待其风干后再缝回犯人身上……”

　　卞欢欢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好像那些刑罚都用到她身上了似的。

　　宫礼看到卞欢欢不住地搓着手臂，顿了顿，漫笑道，“不过看阁下铮铮傲骨，想必也是无所畏惧的。”

　　“哦，对了，听说看守死牢的守卫有特殊癖好，阁下男扮女装或许能与其引为知己也不一定？”

　　不得不说，宫礼的这番话却是起到了作用。笼中的男人不再狂傲嚣张，眼光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回碧玉珠上。

　　宫礼是真恨不得将这人扔进大牢死了算了。可是没有套出事情原委实在没有办法给远山侯一个交代。这事瞒着任何人都行，唯独远山侯必须知情。

　　可偏偏宫礼说也说了，骗也骗了，当真以为他编那些狗屁刑罚不费脑子啊。可这人怎么就那么我行我素呢。

　　正当宫礼想着如何再去威逼利诱时，殿外太监通禀溪田嬷嬷求见，说是有要事要说与陛下和太后听，关于太妃的。

　　宫礼让人将溪田嬷嬷搀了进来，免了她行礼，并赐了一把椅子。

　　这位溪田嬷嬷如今已有五十余岁，是太妃的乳母，一直伴在太妃左右。几年前突发眼疾，双目识物不清，不得已退居一旁，由别的宫女照顾太妃起居。

　　即便如此，太妃仍对这位乳母关爱有加，宫中上下无人不知。这次行宫避暑一行，太妃也不忘将这位乳母带在左右。

　　溪田嬷嬷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睁着翳黄浑浊的眼望向铁笼方向，端稳而笑，“不知邱放公子可还记得老身？”

　　笼中人眸光一敛，望着眼前老人熟悉的笑容，思绪渐渐回到那个午后。

　　那是个春日的午后，桃花沿山路盛开，温暖明媚。

　　绒绒绿意的凫山上尽是登山的游人。

　　有几个世家公子相约在凫山半山腰的桃花亭，趁着春光大好，喝酒吟诗作对。

　　而他，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时候却在桃花亭一旁的山道上摆摊卖字画。

　　他是有些清高的，看不起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那些虚与委蛇，附庸风雅之气。譬如刚才以一阙清平调获得众人称道的方小公子实则前不久才来他这里买过词曲。又譬如被众人拱为江都才郎的王公子，实则文采还不如他十岁时脱口而出的打油诗。

　　只不过，人生百态，都抵不过一碗清粥小菜。他空有满腹才情，却换不来家人的温饱。

　　彼时，桃花亭里欢声笑语，他垂眸落寞地望着一上午都空空如也的钱罐发呆。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清泠好听的女声，像竹筷击打水碗的声音。

　　“方晴莫，肚里没有墨水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阿姐，你怎会在此？”方小公子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圆圆的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木愣。

　　啊，原来是方将军长女，方晴菀。

　　邱放知道这位方家小姐，听说其才情当世女子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有了这些世家公子的例子，这位才情冠世的方小姐有多少水分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有钱又有权，他们原本是不同河岸的两端。

　　可偏偏，春风乍起，桃花飞舞落满山道。

　　落英缤纷间，邱放看见一红衣女子踏着石阶而上。墨发雪肤，浑身上下散发一种清冷的气质。

　　像雪莲，长年生长在雪山之巅，孤傲冰清又美丽。

　　红衣女子身后，跟着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见邱放看过来，还很是和善地对他回以一笑。

　　方家小姐提着方小公子的领子就往外走，从始至终邱放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他知道，这样是很失礼的。可是他控制不住。

　　方小姐经过他的摊位时，不知怎么，邱放第一次产生一种无地自容想要迅速逃离的感觉。

　　当她停住的时候，他的羞耻感更甚。他摊子下垫着的粗布碰到了她红色纱裙的一角，他都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她打量了他的字画一眼，眼底隐隐有一丝亮光，接着她抬眸看了他一眼。

　　邱放的心不由自主怦怦乱跳。

　　接着她把方小公子提到他的摊位前，“看看，人家这随便一副都比你那好上百倍。”

　　这句话一出，邱放心里升起一束烟花，他觉得这真是他这一个月来听到最好听的话了。

　　也许，将军家的女儿也是有些才华的。他当时这么想。

　　所以，在方小姐走下山道时，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一句，“小姐，发间落了桃花。”

　　被提着衣领的方小公子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他的脸有些红，应当是被春光熏醉了。

　　方小姐淡笑，“桃花亦有情，我不忍拂去。”

　　他想，什么桃花有情，是桃花亦爱朱颜才对。

　　自此，他想了半个月，又念了半个月。他在桃花亭的摊位摆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再也没见她来过。

　　也许，是被家里安排去参加宫中选秀去了吧。

　　听说她是这次参与选秀的世家小姐中的佼佼者。

　　他的心，忽然隐隐作痛。

　　完蛋了。他竟然也患上书中所言能要了人心魂的相思病了。

　　他没想到，两个月后他会再度见到方晴菀。

　　那时天色欲颓，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大雨。山道两边的桃花早已谢尽，再也讨不了游人半分欢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在这里傻傻地摆摊。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明白了。

　　山道上早已没有了行人，望着突如而至的她，他愣了两下，随即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颤抖得有多么厉害。

　　他的心，在狂喜。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将书籍字画一样样收好装进框匣里，待他准备挑起担子时突然问了一句，“耳方先生？”

　　他不知所以，点了点头，“何事？”

　　她不知为何笑了，比桃花好看千百倍，“你喜欢我？”

　　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了，握着担子的掌心紧了又紧，不知如何作答。

　　她却好像知晓了一般，笑得愈发灿烂了，“耳方先生，挑我回家可好？”

　　没待他回答，她自顾自坐到一个空竹筐里，假装看两边的风景。

　　他呐呐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不走，雨就要下了。”她提醒道。

　　他一咬牙，将所有的书画放在前面的竹筐里，然后连带着后竹筐里的她，一起挑回了家。

　　很多年后，他身负满身鲜血仇怨，早已不是当初的他，可却无比怀念也无比憎恨那个时刻。

　　那是他一生中最初的心动。

　　她一点也不重，他下山路走得稳稳的。

　　他听见她说，“耳方先生，小女子不才，愿嫁与先生为妻，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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