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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胎
猎猎风声从耳边擦过，许南霜的眼前豁然开朗。她回头看去，死气沉沉的羽沉河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只在彼端的迷雾中若隐若现。
——陆瑾临应该是追不上来了。
“真是疯魔。”她松一口气，停下步子。
陆瑾临的声音其实非常年轻。许南霜设想，他在世时，也许是个风花雪月的少爷。感情充沛，风流多情，很招姑娘喜欢，也很容易喜欢人，喜欢的是谁不重要，但一定要轰轰烈烈。可无论是谁，在羽沉河封闭了这么多年，再稀松平常的感情，也能变成执念。
血色残阳如浩瀚的海潮，在冥界了无生气的大地上缓缓起落。她的面容在昏沉的光线下变得晦暗不明，良久，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就算我真的是白落桐，现如今脱胎换骨，不再执着，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个人了？他到底还喜欢我什么？”
身侧的他默然凝立着，如云的衣摆被暗风轻轻扬起。气氛陡然变得很静谧。
许南霜心生好奇，抬眸打量。
救她的，一看就是正宗的鬼了，衣着素淡而清逸，整个身影飘然如烟，空灵得像一道透明的影子，又被昏黄的落日渲染出了几分苍凉。至于相貌……她顺着淡薄的身影往上看去，怔了怔，忽然就挪不开眼了。
非常好看，而且是经得起仔细琢磨的好看。气韵淡然温润，五官却般般入画。尤其是那双眉目，清雅而朦胧，像早春欲说还休的烟雨，隐含着恰到好处的独特韵致。神情异常冷静，不是锋芒毕露的冷酷无情，也不是压抑隐忍，是真正的淡漠，看不到任何情绪和感情。
冷色调的气场有很多种，有人是风刀霜剑般的凛冽，处处透着逼人的锐气，难以接近。有人隐忍而自持，虽没有拒人千里，却如同十里冰封的寒霜，不容触犯。
他都不是。
倒像是一方从容不迫的平湖水，不压抑也不冷锐，只是沉寂而淡泊地静静流淌着。
从头到尾他都未发一言，默然凝望着羽沉河的方向，目光淡然而深远，像是心不在焉的，又像很入神。
“你是谁？”美色当前，许南霜不免多看了几眼。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泠然如玉的声音回应：“鬼差，暮衣。”
漠然的，轻描淡写的，这是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
许南霜隐约也能猜到他是鬼差，想了想又问：“倾慕的慕，肃穆的穆，还是什么木？依赖的依，还是一无所有的一？”
锲而不舍地追问并没能使他开口说一个字，只是亮出了鬼差的身份牌牒，上面书着“暮衣”二字。
一个字都没猜中……许南霜气馁，干巴巴回应：“哦。”
“走吧。”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暮衣像风似的幽幽飘走。
再抬眼，她只能看见一个稍纵即逝的背影。
“喂，去哪啊？”她紧紧跟上，时不时回望，生怕陆瑾临会突然追出来。
他脚步未停，低眉侧目，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神情丝毫不沾染人间烟火的气息。
“带你去投胎。”
直截了当，简单利落。
远方是雾霭渺渺，迷雾的深处，依稀能望见一座石桥。
许南霜对陆瑾临的疯魔仍然心有余悸，拧着眉，忧心忡忡开了口：“不是我说，你们冥界是不是太混乱了，陆瑾临枯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投胎入轮回，还骚扰无辜群众，你们居然都不管的吗？”
“不清楚，他不归我管。”又是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不归你管？这什么话什么态度啊……”她边追赶他的脚步边发牢骚，没想到这鬼差竟如此消极怠工。
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不知他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
迫于形势，许南霜不好发作，却又不免担心地追问：“那……投胎过程会有痛苦吗？”
“我没有试过。不过——”
暮衣难得停下了脚步，一贯朦胧的目光微微凝住，似乎陷入了细致的思考。
投胎也算另一种意义的终身大事了，许南霜满怀期待，凝神等着他的回答。
“生孩子是有痛苦的，那么投胎应当也有。因为天道轮回，万物守衡。”
这……这还真是清新又别致的思路啊！许南霜张了张嘴，无言了很长一阵子，但见鬼的是，她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一路前行到石桥边时，暮衣停下了脚步。森冷的风阵阵拂过，冥河水幽暗昏沉。修长的身影静立于河畔边，衣袂随风轻轻扬起，仿佛是这浑浊世道中一抹皎然而澄澈的月色。
“过了这座桥，前面就是轮回井了，我就送到这里。”
“慢！”许南霜看了看石桥对面，又看看他，“我这辈子命格这么差，死得这么惨，下辈子应该能享享福吧？能不能投胎做神仙？”
他的额发随风轻轻浮动，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首先，六道之中，神族壁垒最为森严。神仙自古就是神仙，他们不走轮回道，无生无死。所以你想多了。”声音不掺杂任何情绪。
“那也应该会好命些吧？”
他顿了顿，继续有条不紊地解释：“有关前世今生、夭寿生死、因果轮回等种种事宜，皆记载于生死簿中。而生死簿由十殿阎王监督，幽明司左司殿与浮生一页阁长□□同掌管，是冥界机要。所以——”
“又来了……”许南霜腹诽，言语之间满是讥诮，“所以你也不清楚，这事儿不归你管。我说的对吧？
“嗯。”暮衣丝毫不介意，反倒从善如流地应承。
“好好，我不废话了。”跟这样的鬼简直吵都吵不起来，还不如对着空气说话。许南霜叹气，心中不由产生别样的惋惜。他呀，样貌这么如诗如画的，性情为何却如此没油没盐？
“再见了，多谢相送。”她朝暮衣随意地摆了摆手，算是作别，转身上了桥，去迎接所谓“生孩子一样的痛苦”。
轮回井内光线幽暗，依稀可见正中央浮空的巨石，周围有泛蓝的冷焰无声燃烧着，明明灭灭，生生不息。她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是凌空而行，像行走在平地般毫无障碍。
一步，再靠近一步……忽然，冷焰的光芒大盛！
不太对劲啊，这是她的第一直觉。
光线刺得她移开目光，余光中勉强看到，有灼眼的紫焰平地而起，与冷蓝交叠，相互压制。不过多时，紫光终于占了上风，火舌肆意地扩张开来，贪婪吞噬着一切。不过瞬息，整个空间都被疯狂灼烧的焰火浸没。无情又致命的紫电降下，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密集，头顶有碎石纷纷被震落。
“不会吧？又是火又是雷的！”许南霜左躲右闪，满脸惊恐，“我造过很大的孽吗，需要这么大排场？”
她正想后退，一股强硬而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却将她向火焰中心拉扯——
闪电穿透身体，切割着筋脉骨骼。焰火蔓过周身，灼烧着每寸皮肤。意识飘飘荡荡，好像能看见血肉模糊的自己在哀嚎。有烧透了、燃尽了的断肢残骸，在眼前掠过。切实又清醒的痛苦折磨着每一根神经，它没有休止，不断地重复，不断地轮回着。
就算是灰飞烟灭也好啊……她万念俱灭，绝望中看见那个近乎透明的身影出现。他斩落纷飞的碎石和落雷，从电光火石和重重杀机中穿梭而来，倾身将她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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