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种植手册

　　苏凛就这么强行加入了队伍。

　　许南霜沉着脸，一路都没什么话。暮衣还是一贯地眼神放空，抽离于俗世之外。

　　苏凛也不说话，但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成竹在胸的迷之笑意，不禁让人担心他的面部神经是否有问题。

　　只有陆瑾临偶尔咋呼几句，但很快又陷入冷场。

　　横跨三个种族的队伍保持着微妙的气氛，缓缓向即苍林的方向行进。

　　随着目标地点的接近，许南霜慢慢察觉一个问题：天色越来越暗了，暗得不寻常。午时刚过不久，太阳却早已不见踪影。天空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上。青灰色的薄云漂浮其中，夹杂着一点沉闷的暗金。天地相接的远方，泛起大片琥珀色的黄昏。

　　“这才什么时辰，就傍晚了？”许南霜皱眉。

　　“暮色，果然是矛盾重重的颜色……”苏凛看着天边黄昏，叹道，“它是很苍凉的日光，也是黑夜降临前仅剩的暖意。”

　　许南霜暗地里撇了撇嘴，觉得苏凛还是不要开口，还是保持他的神秘微笑比较好。

　　“天就要黑了，珍惜这最后一刻吧。”苏凛的目光似有似无向她飘来，她当没看见。

　　茂密的树林在视线中一点点接近，放大。天空已浓如泼墨，月光在缭绕的云层中隐现，夜色如静谧流淌的河水，神秘而深邃。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重天地。柔和的月色透过薄云洒下，树林内一片光影交错，时而有微风拂过，带起清爽的沙沙声。

　　“除了天色，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许南霜自言自语。

　　有风有云，有光有影，非常真实，不可能是结界或者幻境，但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这林子有种特别的“安静”。

　　“我知道了！”她突然惊呼。

　　“哦？”苏凛对种种异象似乎并不诧异，只饶有兴致地问道。

　　“除了树，这里没有任何活物！是不是？”许南霜目光变得锐利，“听不到虫鸣，也看不到任何飞禽走兽。”

　　许南霜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暮衣身上。她目光灼灼，眼神中带着一丝质问。

　　暮衣点头，解释道：“即苍林本身阴气就重，再加上……三破日到了，阴阳两界双月重合，活着的生灵要么逃生了，要么被煞气侵蚀而死。”

　　许南霜抬眼向天空看去——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越来越黯淡，最终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轮血月从云层深处探出，如狰狞可怖的鬼脸，散发着灼眼的赤红。双月缓缓交叠，清辉散去，天色蓦地沉了下来，泛着猩红的暗影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触目皆是血色。

　　许南霜一瞬间错觉，自己回到了冥界。

　　她神色落寞，自嘲道：“……所以，我们是专程挑个天时地利的好日子来送死吗？”

　　这话是对着暮衣说的。

　　她能断定的是，在这迷局中暮衣所了解的比她更深入，不但没有告诉她，反而一路与苏凛一唱一和，微妙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原来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暮衣眼神闪烁，犹豫片刻，开口道：“南霜——”

　　话未说完，只见许南霜身后有黑雾涌起，如洪水猛兽将她吞噬。暮衣反应迅速，毫不犹豫掠身而去，也跟着没入黑雾之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许南霜辨不清南北。有风从她身边掠过，随后，她被暮衣的手轻轻推开，踉跄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一道凛冽的煞气朝原方向侵袭而去。即使已经远隔数步，还是能感受到森冷蚀骨的寒意。

　　方才那阵风在她身边缓缓停下，暮衣从黑暗中现出身形。

　　他的眼神少有地锐利起来，手中长剑发出盈盈微光，如一泓秋水，点亮了寸步之间。煞气频现，无处不在的杀机纷纷袭来。他身影飘忽，出没不定，一道道剑气闪现，遍地冷光乍起，如穿云碎月，将层层煞气撕裂。剑藏秋水，遍地霜寒。

　　利剑一般的光体散乱四射，许南霜左躲右闪中逐渐适应了环境，倒也游刃有余了。

　　电光火石，明明灭灭，彼此在黑暗中又一次碰头。

　　她被卷入结界中，暮衣毫不犹豫跟了进来。她心中宽慰，低语道：“……刚才谢谢了。”

　　“没事。”暮衣像风一样在她身边稍作停滞，又不知所踪。

　　一阵诡异的静谧后煞气卷土重来，但有些后继无力，不如一开始杀气腾腾，只是仍然源源不断，令人头疼。

　　“这……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许南霜边躲边问。

　　轻捷的风安静下来，暮衣轻悠悠放慢脚步，又从黑暗中现身，不疾不徐地解释：“九煞结界中的一种，专食魂魄……对我们鬼来说，是比较难缠——”

　　“小心左边！”许南霜惊呼。

　　他身形一转，飘然退至许南霜身边。

　　许南霜侧过头瞥他一眼，担心埋怨道：“你好像还很悠闲？”

　　她明白暮衣靠近的用意，伸出手去。暮衣握住她的手，莹然如水的长剑再一次化一为二，冷冽如霜的那把落在了她手里。她心中有一丝空落落的怅惘，是似而非的温度，纵使能紧握也不再真实，只是触不到抓不牢的虚幻。毕竟，他们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他交了剑，转身离去，清风又微微漾起，远处传来一句利落的叮嘱。

　　“一切小心。”

　　“好。”

　　彼此协作便势如破竹。最后一道煞气溃散，一束束刺眼的日光从四面八方透入。眼前黑暗如洇开的墨汁，转眼就溢散无踪。

　　暮衣不见了，四周安静得出奇。许南霜不知身在何处，因为根本睁不开眼睛。烈日高悬于头顶无情地灼烧着她，她忍不住蜷缩起来，下意识用手臂遮挡身体。她又摸了摸袖口，生元玉很妥帖地收在袖子里，心中安定了几分。这么毒的日光，离了玉，三魂七魄恐怕会像水滴一样瞬间蒸发干净。

　　修整片刻后，她灵识安稳了些，将手臂慢慢挪了下来，睁开眼。

　　——眼前所见，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脚下是虚浮的流云，头顶是草色茵茵的土地，碎石子堆砌的小路漂浮着，向前方延伸去。小路的尽头，是一扇倒置的月门，孤悬在半空。

　　天地倒转，左右相逆。

　　暮衣曾说过，旺盛的阴气集结在一起，便产生了煞。其形态万千，变幻无穷，可以是吞食魂魄与生灵的凶神恶鬼，也可化作光怪陆离的结界，无中生有，逆改乾坤。

　　她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又抬起了刚刚放下的手，手心手背瞧了个遍。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一双苍劲有力的男人手。

　　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变成男人手了？！

　　许南霜深呼吸了足足三个来回，平静之后，对头顶的太阳翻了个白眼。原来这结界不但可以改天换地，翻云覆雨，连男女阴阳都可以颠倒啊……

　　不远方的乱云深处似乎躺着一个人，红衣似血，一眼望去甚是诡异。

　　她一手执剑，警惕地慢慢上前，走近看清了才知道，只是空空一袭嫁衣。

　　但这嫁衣，总觉得并非是死物，像有灵魂一样……

　　正在她入神思考的当口，那嫁衣竟真如活人一般立起身，直冲她而来，袖袍猎猎生风，气势张扬狠厉。许南霜无暇思考，一剑斩去，嫁衣软绵绵地飘落，最终化作一缕青烟，了无踪迹。

　　攻势迅猛，但不算太难对付，更棘手的想必在后面……暮衣也不见音讯，现下找到他是最重要的。

　　“南霜。”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南霜欣喜转身，看见那个身影的一刹那，目光却忽然锐利。她手起剑落，剑气如寒光破空而出，毫不留情穿过了暮衣的身体。和方才的嫁衣一样，他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身形就像青烟杳然散开，化成了白茫茫的雾气。

　　不出所料，这个“暮衣”果然是假的。

　　原因无他，这个结界里万物都是不正常的，连她自己都不能幸免，暮衣又怎么可能完好地出现在眼前？

　　“下手真狠。”静如平湖的声音透过雾气远远传来，分外熟悉。

　　“晚一步，化成青烟的就是我，你还能看到我吗？”许南霜轻松地笑了，摊手道，“再说了，你身法好，一向躲得快，不会被我砍死的。”

　　缭绕溢散的迷雾背后，一个蓝衣女子缓步而出，眸光似幽静寒潭，容颜若繁花堆雪。

　　许南霜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无言，无言，一阵尴尬而诡异的沉默。

　　“……暮、暮衣？”许南霜颤悠悠开口，声音像一根悬在高空抖动的弦，“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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