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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剑
“是我。”蓝衣女子回答道。
沉静的目光，淡然的语调，气质与从前竟毫无出入，也毫不突兀，一切都浑然天成。
许南霜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神盯着他，许久后开始闷笑：“嗯……挺好看的。”
暮衣回答道：“多谢。”
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非常惋惜，又脱口而出：“那我是什么样子？英俊潇洒么？”
暮衣回答道：“英俊潇洒。”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许南霜歪头打量他半天，这么荒唐的事都没表情，是太生气了还是太沉得住气了？
看你能绷到什么时候。
她嘴边勾起一点笑意，微微眯眼，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暮衣皱眉，后退了几步，许南霜乘胜追击跟进，很快把他逼至狭小的角落里。
她深深注视着他，声音轻得像氤氲的雾：“本公子以为，有一句话形容姑娘最合适不过……”
言罢，她缓缓低下头去，一点一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停顿片刻，又莞尔一笑，在他耳边轻声念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暮衣仍然不动声色，目光静静，幽深不见底，看不出半分羞怒或窘迫。
调戏失败了。
她非常沮丧，这种没油没盐的家伙果真无趣啊……
“没意思……”许南霜轻哼一声，却见暮衣的视线忽然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眼中杀意陡生。
他反身将她围护，彼此的位置瞬间互换，许南霜眼前一花，后背猛地贴上墙壁。余光中瞥见一个与自己十成十相似的身影，迅猛地向他们扑来。
暮衣没有回头，反手一剑，利落迅疾，假的 “许南霜”被劈散成零碎的光体，也化作袅袅青烟飘散。
他一瞬不瞬望着许南霜，低声道：“不要轻敌。”
“你下手也同样毫不留情嘛。”许南霜挑眉，没好气说道。
风无故吹了起来，万物开始不安地躁动，远处浮空的石子小路下雨般滴答落下。许南霜欣喜，这结界怕是已经开始崩塌，天地万物即将归位了。只见脚底的云雾陡然升起，空中的草木如雨凋零。瓦砾纷飞，砖石倾塌，天地一片混沌，竟犹如末世降临。
许南霜知这只是幻象，但仍然被深深震撼。
天地扭曲至极限时，陷入了一瞬间的黑暗，震耳欲聋的末日轰鸣声远去，迷蒙之中，许南霜似乎听到他的声音，浅淡如清泉，又温润如晨曦。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天光大亮，结界中的景象归位，原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庭院。他们也恢复了原本的形貌，许南霜背后是石墙，眼前是微微低头注视着她的暮衣。
彼此靠得极近，同方才一样，只是处境完全互换了。许南霜心中哀叹，什么叫做天道好轮回，她是彻底地认识到了。
“你……你刚刚说了什么？”那句诗扰得她心乱如麻，她甚至以为听错。
“我是说——”暮衣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一向平静无波的目光，带了些迷乱人心的力量。
她全神贯注听着，又有点慌，不自觉眨了眨眼。
暮衣话锋一转，恢复了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语气：“你紧张什么？”
许南霜一愣，意识到自己被诓了，冷笑道：“我紧张，你好像很得意是吗？”
“哪里敢。”话音有一些上扬，他似乎笑了，似乎又没有。
于是，许南霜也颇有闲情逸致的和他打起机锋来：“这话说得……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这话说得，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哦，行。那么退下吧。”气氛有些过于暧昧，许南霜想推开他，右手却突然被牢牢扣住。
暮衣虽常常耐人寻味，但从来没做过唐突的事，她心中诧异，脱口而出道：“还想怎样？”
“之前在怀疑我吗？”
她知道他指的是苏凛一事，习惯性地把话顶了回去：“又来了，我有说过相信你么？”
“南霜，我们不能好好说话吗？”
闻言，她叹气，苦笑着开口：“那你要我怎么说？口头上总说要我相信你，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能让我安心的事？”
暮衣不言，手却忽然扣住她的，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许南霜怎么也抽不出手，不禁皱了皱眉，之前传功力还知会一声冒犯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冷不防的，手心深处像有针扎般痛了一下，随后他轻轻松开手，温声道：“试试看，将灵力汇于手心。”
她稍作尝试，凛然如霜的长剑竟缓缓凝聚在手中。
许南霜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解问：“这不是你另外一把剑？”
“嗯，现在它是你的了。”
这……许南霜听罢良久不语，像接到了烫手山芋，神情凝重道：“算盘打得真精啊，处心积虑拉我给你当打手。”
“这剑有灵性，与人一样，也讲究投缘。它已经认你为主了。”暮衣笑得淡然。
“既然如此，它应当有名字吧？”许南霜将它左右端详。
“没名字。”
“你真无趣。既然是通灵之物，不给取名字，不是埋汰人家吗？”许南霜斜了他一眼，又低头凝视手中长剑，只见它通体霜白，寒意凛然，剑身仿佛盈盈秋水在流动。
“我想好了。”许南霜抬头，认真看着他，“白色的叫小白，你那把黑色的就叫小黑，亲切又好记。”
暮衣的视线在她和小白之间默默扫了两个来回，半晌才艰难开口：“通灵之物……你要考虑它的感受。”
许南霜不听，执意就这么定了，她似乎想到什么，又问：“这把剑是一直跟着你的么？从生前，一直到死后？”
“应当吧。”暮衣犹疑。他怕许南霜误会自己故意含糊其辞，又补充，“我这么说，是因为很多事记不大清楚了，这把剑应该也有名字的，但我忘了。”
许南霜倒没有发难，只是觉得这说法太奇怪。
“什么叫记不大清楚了……是受过伤还是被陷害过吗？”
这么没头没脑的说法，她不信。暮衣在她眼中带点神棍色彩，肯定是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也许肩负什么重任，也许要报什么血仇。
“不是。”暮衣道，“我的一生很短暂，也很普通，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人和事。来冥界待得时间长了，前尘往事自然就记不大清楚了。”
“啊……你，你——”许南霜难得语塞。暮衣说得轻描淡写，却直白得有些心酸。没有能怀念的人，也没有人怀念他，随着时间流逝就自然淡忘了回忆，这样的人生该有多惨淡？
“没事。”他看出她的为难，平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许南霜也默契地点了点头。
她把这个庭院环顾一圈，沉思了片刻：“这接二连三的结界，背后必定有人操纵，但奇怪的是……这结界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是。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或者……调虎离山。”暮衣赞同道。
她忽的抬眸：“那么他们针对的是谁？陆瑾临还是苏凛？”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暮衣说着，向最近的房屋走去，随手推开了木门。
许南霜也跟着进了屋子。她心想，这里应该就是曾经的拂月山庄了。他们留在冤魂的执念中，所以才会在结界里重现。
室内的陈设简单大方，但稍显单调，应当是客房。探查了一番没什么收获，他们又沿着回廊往前走去。回廊尽头栽了一片翠竹，石子小路曲径通幽，向竹林内延伸去，影影绰绰能看见林子后的屋檐。他们穿过竹林，白墙黑瓦的大院豁然出现在眼前。院子正中是一方池塘，如今早已干涸见底。北边的屋子应当是正房，相较之前气派了许多，门窗的雕花也很考究。许南霜走上前去，推开了屋子。
桌椅床柜都积了白蒙蒙的灰。书柜里的书七横八竖，桌子上的镇尺墨砚也跟摆地铺似的，桌脚放着一个青白泥罐，上面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蟋蟀。
很显然，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大大咧咧的纨绔子弟。
许南霜将书桌扫了一眼，又抽开底下的屉子，霉灰轻轻扬起。抽屉内躺着厚厚一摞信纸，因年代久远早已泛黄起霉，她一碰，就烂成细碎的纸屑，也只好凑过去细看。纸上的字迹凌乱不堪，应该是草稿，起头是“落桐，见字如晤”，后面隐约写着什么“如三秋兮……”
——算是知道这屋子主人是谁了，不就是陆瑾临吗？她噗嗤笑出声来。暮衣听到动静，淡淡看了眼抽屉里的手写情书，没什么反应。
许南霜见他手中拿着一块发灰的绢帛，问：“这是什么？”
“书柜里找到的，拂月山庄的地图。”暮衣将绢帛小心展开，铺在桌面上。
地图泛黄，散发着强烈的陈腐气息。许南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这是魂魄意念生成的幻境，也太真实了吧？年代感如此强烈，连书信地图上的细节都清清楚楚。
她恍然大悟，惊呼：“会不会……这里才是真实的，而即苍林是幻象？！”
暮衣没有抬眼，全神贯注研究着桌上的地图，道：“这里的确是真实的，但即苍林不会是幻象这么简单。即苍林方圆七百里，若想维持这么大范围的幻象，且长达数百年之久，理论上是完全不可能的。”
“理论上。”许南霜喃喃自语。
暮衣的视线定格在地图左上方，那里正是澜月湖的所在。园林依傍而建，游廊曲折而蜿蜒，一直延伸到湖心中央。这片湖和苏凛当时所提及的完全吻合，正是地下水脉汇聚，连结阴阳两界之处。墨髓也从沉岁阁被引导到了这里。
他将地图仔细对折收好。
“走吧，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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