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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许南霜忧心忡忡。她不确定天亮时陆瑾临能不能活过来，客栈老板是三声五令一再强调，只容他们一个晚上。
临近丑时，深夜刚过半，陆瑾临突然焦躁，雾状的身形风起云涌，含含糊糊说让许南霜先回避一下，自己应当可以活过来了。
许南霜不明所以，这又不是生孩子换衣服的需要遮掩，扭捏个什么？
但陆瑾临再三坚持，许南霜也只能回避了，正好，也乐得轻松。
她打开柴房大门，徐徐清风迎面吹来，眼前一片敞亮。银辉遍洒大地，天地仿佛鸿蒙初开，澄净如琉璃。她兴致大好，趁着月色在客栈周围闲逛。谁知逛了几圈，居然冷不丁看见暮衣出现在后院。
那个身影静立在一片草坪上，正仰着头看月亮，一动不动的，像看了几千年的月亮。他身形笔直，衣袂时而缓缓飘起，在柔和而静谧的清辉之中，好看得不大真实。
其他不谈，光这样看着还是很养眼的。许南霜欣赏了一会儿，又想，真是地地道道的鬼啊……神出鬼没的，刚才还不见，怎么突然一下就蹦出来了？
她提高嗓门，冲暮衣喊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身影没有动静，半晌后才慢吞吞侧过头，悠悠然看她一眼。
“日属阳，月属阴。月满中天之时入静冥想，对冥道众生的修行，会大有助益。”
许南霜怔然问道：“真的吗？”
他回答：“假的。”
许南霜对朗朗星空翻了个白眼，十足地叹了一口气，义正辞严道：“你真是不简单。怎么能用如此严肃、如此正经的语气，开一个如此无聊的玩笑？！”
“再见，你继续你的修行！”她没好气扔下一句，转身便走。
“南霜。”
“又干嘛？！”
没有回应，一阵沉默就这么突如其来。
许南霜心生忐忑，暮衣今夜格外的不同，眼神不放空了，还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恐怕又是在盘算什么的前奏。
暮衣跟上前来，面对面注视着她，认真问：“南霜，你相信我吗？”
许南霜觉得预感成真，他果然要给自己挖坑了，心又沉了一大截。但嘴上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瞎跑调，连连叹气道：“竟然问我这种问题。我当然是在……防着你啊！”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
“……你对我的成见这么深？”
她歪头一笑，眯着眼：“嗯，我对你的成见就是这么深。”
暮衣又沉默了。
许南霜不跟他耍嘴皮了，收起玩笑的神色，问：“怎么无缘无故问我这个？”
他微微低头，神色很沉静也很郑重，轻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有戒备，只是想让你知道，即便有私心，我也不会贸贸然带你去送死。我们萍水相逢，不要求你相信我的人品，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能力和判断。”
许南霜失笑：“死什么死，我们是鬼，早就死了几百回，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连命都没了，还怕什么？”
“鬼和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也会死的。”暮衣认真地解释，他的目光温然如水，带了些寂寥，许南霜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人死了会化作鬼魂，会转世，还留有念想。鬼死便是魂飞魄散，那一瞬间的痛苦比肉身的死亡还要更甚，然后灰飞烟灭，像风一样完全消失，一丝痕迹也找不到。”
“我没说不相信你啊……”许南霜话一出口觉得不妥，自己未免太好哄了，又改口道，“我对你有防范也很正常啊，谁要你总是遮遮掩掩神神秘秘，话说半句藏半句，身手又那么好……”
“是不是……很令你反感？”他问得时候声音很轻，眼中却带着执着的光。
许南霜答不上来。
她知道暮衣有种种不可说的目的，但之前林府一事，她任性而为非要插手，暮衣也顺着她的意思出手相助了。她觉得自己身处在混沌无边的迷雾中，没有什么是笃定而可靠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许南霜蓦然抬眼，干脆利落问：“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暮衣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陆瑾临，应当醒了吧？”
彼此之间目光相接，又心照不宣地互换了眼神，许南霜了然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们都觉得明石镇的“偶遇”有些蹊跷。但陆瑾临个性跳脱，心思也不深，怕是被利用来试探他们的，至于幕后主使，只能是来自冥界了……
她将陆瑾临的来历，死而复生的缘由一五一十道出。
暮衣若有所思：“拂月山庄……如今却变成了一片山林？”
“嗯，他说叫什么即苍林，我想去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苍林。
他听到这个字眼便笃定了，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南霜：“近几日即苍林的方向阴云盘亘，想必是凶险异常，更有可能是对方设下的局，你确定要去？”
她展颜一笑，狡黠道：“你之前那么信誓旦旦，不是早有决定了吗，还问我？”
暮衣轻轻点了头：“嗯，我之前所说，也都是认真的。”
声音清浅如泉水，但又很坚定。
大概是月色太过美丽，许南霜的脑子就有点不清醒，结结巴巴道：“啊……你说什么？”
“你相信我。”
有风吹起，树影张牙舞爪地摇动，枝头的乌鸦纷纷飞走，凄哑的叫声在空旷的子夜时分显得格外突兀。
许南霜被凉风吹清醒了，叹了口气，波澜不惊地开口：“其实你不必对我说这些，我相不相信你这种事……根本不重要。路是自己选择的，我相信我自己就成了。”
“……”
许南霜一脚胡乱扒拉着草地，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就抬眼偷瞄了过去。暮衣微微低着头，月光铺落在他的发丝上，泛起一圈朦胧的影子。神情背着光，看不太分明。
她内心嘀咕着，对方这么言辞恳切的，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呃……其实——”
暮衣突然问：“等一切了结，你想转世投胎去，还是还阳？”
“啊？”许南霜讶异这个奇怪的问题，“这种事……恐怕也不由我决定吧？”
“说不准，但我会尽力帮你。”
许南霜挑眉：“那……看情况咯。我想报仇，不甘心这么被算计，但除此之外……也没太多可眷恋的事，倒不如转世为人，一了百了，一切重新开始。”
“那你喜欢彼岸花吗？”
许南霜忍不了了，这又是什么鬼问题啊？
“不喜欢，一朵朵跟血爪子似的。”
“哦……”暮衣神色有点恍惚，“三途川的尽头也有一口轮回井，那里天地开阔，像人间一样漂亮，还种了很大一片彼岸花，白色的。等一切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投胎。”
这是许南霜听过最清新脱俗的承诺，她哭笑不得，胡乱道：“咱能换成别的花吗？”
“冥界只能长出彼岸花，别的没办法。”暮衣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种过。”
许南霜只好点点头，扯出一个充满感激的微笑。
夜将尽，天将明。云层深处悄悄透出一丝暖光，点亮灰白色的黎明。
明石镇的天亮了，一切又变得生机勃勃。许南霜一路往柴房去，料想陆瑾临应该是活蹦乱跳了。
——但，得到的结果却令她气结。
用陆瑾临的话说，那就是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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