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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岁阁
是夜，夜沉如水，月色如霜。
潮湿阴暗的柴房里幽静异常，淡淡月光透过窗棱照进。
窗底暗处的茅草堆上，陆瑾临情绪稳定，丝毫没有要活过来的迹象。
许南霜眼神幽怨又无可奈何地盯着他，盯了老半天，想不过，又蹲下身探了探“尸体”。温度冰冷，骨节僵硬，身上的肉像大冬天冻了三天三天的馒头，确实是死透了。
陆瑾临一定不是人类，普通人是不可能死而复活的。但她也记得陆瑾临曾说过，他不是妖，也不是鬼。那么这一切又如何解释？他的名字，他的来历，他的死而复生……一切都是谜团。
“……对了，他这次到底是怎么死的？”许南霜喃喃自语着，手游移到那人胸前，迟疑了会儿，还是利落扒开了他的衣领。
胸前有淤青的掌印，还有一道狭长而深的刀伤，都很新鲜。刀伤显然是因为林瑞，那么他这次，无疑是被人一掌拍死的了。
她惊奇地发现，那道伤口正在变化，肉眼可见的在一点点愈合。
——像是某种未知的外力所为。
许南霜心下讶异，自己的洞察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锐了？恐怕也是被传了修为的缘故吧……
此外，胸口正中的位置，有银针刺入的迹象。她怔怔的，不自觉抬手覆上去，竟有熟悉亲切之感。
“是生元玉？”
许南霜疑惑，他的身体里居然藏了生元玉？
“扒我衣服……还动手动脚……南霜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鬼……”
幽静的柴房内，突然响起飘忽的声音。
许南霜赶紧俯下身，贴在陆瑾临身上仔细听。
“陆瑾临？是你吗？你有在说话？”
“笨啊，我在你身后。”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团模糊淡薄的黑影立在月色之下。淡淡清辉穿过他的身体，洒向地面。地上没有任何影子。
“你、你现在……！”
“咳……”那黑雾聚散不定，声音也气若游丝，话说不利索“那具肉身……现在还无法恢复……我只能这样出现了。”
一团雾气加上幽森鬼魅的声音，瞬间让她联想到在羽沉河纠缠不休的陆瑾临。许南霜心头一阵恶寒。
“还有，别老是一惊一乍的。你有一丁点儿身为女鬼的觉悟吗？”那影子又发问道。
总算恢复了点陆瑾临平日里的语气。许南霜回过神来，指着他的尸体说：“再敢多嘴，信不信我把你衣服扒光？”
黑影忽然静止，像冻成了霜，好半天后才恢复吞云吐雾的状态。
“你赢了……”
许南霜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鬼也好人也好，不许再故弄玄虚，今天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雾气游离了一阵，道：“你刚刚似乎发现了吧，我也有玉的。”
许南霜点头：“暮衣说，生元玉可隔绝阳气，稳固神魂，但你并非鬼啊……”
“那只是普通的生元玉。”陆瑾临道，“这块生元玉是以上古凶兽狻猊所炼化，非但能保魂魄不散……甚至能将魂魄强行束缚在身体内。”
“啊……？”
“说白了，我就是行尸走肉的活死人，靠着玉，强留住了一副魂魄，苟活于世而已。”
许南霜心头忽然敞亮，恐怕不是一副魂魄，而是半副吧？！另外的一半则就——
陆瑾临看她怔怔无言，又赶紧补充：“你也别害怕，我也不是那种永生不死的异端……毕竟什么东西都是会被耗尽的，也许我某一天冷不丁地死掉，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说到最后，陆瑾临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伤感。
许南霜看不惯他的顾影自怜，直接戳他的痛处：“没事啊。死掉之后，就跟我一样变成鬼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
她又自顾自琢磨起来：“上古凶兽所炼化的生元玉……这么好的东西啊。不过，我看你也不是怕死赖活的人，是有人强行为你续命吗？”
“嗯。不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千辛万苦救了我，又随随便便杀我，杀着好玩儿吗？”
许南霜咋舌，原来陆瑾临这次就是这么死的……幕后黑手居然如此有恶趣味，还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团吞云吐雾的黑影沉寂了片刻，又缓缓道：“我在一个叫沉岁阁的地方重生。救我的人，正是沉岁阁如今的掌门，穆流云。据他所言，我父亲曾拜入沉岁阁门下修行，所以他也算是我师叔了。”
“哦……师叔啊。”许南霜暗笑，一本正经道，“也许是管教晚辈的一种方式吧，你要不要反思一下自己？”
那团黑雾没接腔，可能有点情绪了。她见状赶紧打住，转了话题：“那最初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他的声音随夜风散去，平白带了些疲惫，“我只记得，我爹是拂月山庄的庄主，拂月山庄……大概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那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出了沉岁阁之后，我自然是第一时间赶回去查探。”
许南霜听他话音沉重，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你家该不会被……被——”
但“灭门”一类的字眼，她终究没说出口。
陆瑾临低声叙述：“我寻到记忆中的所在，却只是一片山林，名为即苍林，根本不见山庄的影子。”
“也许你记错地方了？没跟周围人打探打探吗？”
“打探了，除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无人知晓。”他叹气，“他说，儿时曾听自己的父辈提到过拂月山庄。”
许南霜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嗯，拂月山庄，百年前覆灭了，原因不明，无人生还。”
有微凉的夜风穿堂而过，满屋树影肆意摇曳着，婆娑声嘈杂如落雨。一阵喧嚣，又归于寂静。
许南霜愣了半晌，突然惊呼：“那……那你在沉岁阁挺尸了一百年啊？！”
“似乎是这样。”他不大情愿地承认。
“……不过，沉岁阁默默照拂了你一百年，这份情谊还是假不了的。”
许久都没有下文，也不知陆瑾临在想些什么。许南霜自讨没趣，摊了摊手，觉得是时候离开了，谁知他又冷不丁开口，语气老深沉老严肃。
“不，要说情谊，要说信任，我最信任的还是你，南霜。”
“什么鬼？”许南霜皱眉。
“当时在白府，我还没死透，魂魄飘飘荡荡的，看见你挡在我面前，依稀听见你说什么……“谁敢动他我就杀谁”。哎呀，仗义至此，才真是，令人感动啊！
许南霜最受不了他的跳脱无常，嬉笑怒骂想一出来一出，遂冷笑了一声，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也要相信，我是真的敢扒你衣服。”
陆瑾临一耍起无赖就来劲：“没问题啊，你尽管扒不要客气，我活过来自己穿上就是。”
她哑口无言。
“或者，你再帮我把衣服穿上？”
“滚。”许南霜踹了一脚草堆上的死尸，“话也问完了，我要走了，你跟你的尸体相依为命吧。”
黑影急了，又汹涌起来。
“喂喂，别走呀。万一出现豺狼虎豹对我的身体不利怎么办？”
许南霜挑眉：“哦，被吃掉胳膊腿什么的，我是很喜闻乐见。”
话虽如此，她还是转回身来，将地上的枯草铺垫好，一头躺倒下去。
黑雾凑近她，也跟着有模有样地躺好。
许南霜翘起二郎腿晒月亮，右边是挺尸的陆瑾临，左边是糊成残影的陆瑾临。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糊成残影的陆瑾临慢吞吞开口。
“说。”
“那么多屋子，我为什么要被扔在柴房？”陆瑾临指了指草垛上一动不动的尸体，“看着他那样，我都心酸。”
许南霜送他一个白眼：“大少爷呐您还真是不食人间疾苦，没让你呆茅房就不错了。人家老板是开客栈的不是开义庄的好不好？”
良久后，她身边传来一声“哦”。只听见陆瑾临又低声道：“看来中间周折不少……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了。”
许南霜满不在乎地挥手，随意道：“朋友一场，谢什么谢。”
“嗯。”陆瑾临顿了顿又问，“……对了，暮衣呢？”
许南霜呆呆看着天窗外的月亮，懒散道：“不知道啊。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去哪我哪管得着？我无权过问。”
“看样子你太不相信他啊……”
许南霜缓缓摇头：“无所谓相不相信，我们本来就非亲非故的。但……”
“你怕他还存了坏心，欺骗甚至利用你？”
“不知道。感情上，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但仍不自觉会提防。他太难懂了。”
陆瑾临认真道：“有时候，一些人看似难懂，反而是因为太简单纯粹。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许南霜看也不看他，两眼迷蒙着，像是在放空，只是嘴里碎碎念道：“头脑简单的是你吧……”
尚在人间的陆瑾临她并不讨厌，虽然偶尔犯抽耍贱，不着四六，但性格不错，说不定还很仗义。但许南霜很谨慎，白落桐害死了她，这其中陆瑾临不知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思量再三，暂时没有把另一个陆瑾临的存在告诉他。
她看着朦胧的月亮，开始打主意。陆瑾临的老家怕是非去一趟不可，查清了他的死因，他和白落桐的关系，她才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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