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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
“活过来了？”
陆瑾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发声的仍然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算命人。那人背对着他，倚窗而立。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除了手指和眼珠子，全身上下丝毫不能动弹。
“我说这位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又是玩的哪一套？”
窗边的身影罔若未闻，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在他决定闭目养神的时候，那人突然开口。
“玩你。”
话说得不着四六，声音却低沉而威严。
“哦。”陆瑾临没什么脾气，只是懒懒道，“果然是特意来消遣我的。”
那人紧接道：“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怪别人？”
陆瑾临一怔，时而剑走偏锋地瞎扯时而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这种语气……何其熟悉。但他嘴上却仍然不肯落下风。
“请问，这话又从何说起？”
那人遭到顶撞，果真像是被激怒了，连连点头，逼问道：“那你说说看，你之前是怎么死的？”
“你杀的，还来问我？”陆瑾临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还破我的相，打人不打脸杀人留全尸啊，你知道吗？”
“那在我之前呢，你怎么又被杀了？”窗边人无视了他的废话，直入主题。
“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关吗？”陆瑾临仍然不理睬，眼神却不自觉乱飘。
“很好，我问一句你顶一句。”窗边的人转过身来。三十多岁的模样，眼窝深陷，额间的川字纹很深，像长期思虑过重的人。
陆瑾临没有多少惊讶，一阵无言后缓缓开口：
“穆师叔，果然是你……”
穆流云冷笑一声，嘲讽道：“以为有生元玉缚住魂魄，就万事大吉？有心之人，一样可以让你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陆瑾临别开眼神，冷然道：“我自有分寸。”
穆流云逼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上月初九，你从沉岁阁出走，短短一个月不到，就被杀了两次，这叫有分寸？”
陆瑾临倏地抬眼，眼中带着忿忿不平的情绪：“不然呢，守在沉岁阁一辈子？”
穆流云闻言，陷入了沉默。他辗转思量，最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行，我不强迫你。你爱去哪儿是你的自由，相不相信沉岁阁也是你的自由。”
陆瑾临显然吃软不吃硬，见师叔语气缓和，也放下了强硬了一面，苦笑道：“还是不要讽刺我了……我也是知人情识好歹的，您的苦心我当然懂。”
穆流云看他一眼：“但你仍然不愿回去，是吧？”
“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瑾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坚定。
“好。我不再拦你。”
陆瑾临松了口气，他动动手指，皱眉道：“那请问能放人吗？”
“……”
一阵漫长的安静。穆流云的异常沉默让他觉得情况不妙，他猛地抬眼，看见那人已经变了脸，德高望重的长辈脸一去不返，正眯着眼不怀好意打量他。他心中泛起不祥预感，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啧……”穆流云走得更近了，微微弯下腰，贴近他的脸，声音微微上扬，“……你不是要去追求真相吗？我帮你一把还不好？”
穆流云扬手，涌动的流光在他手心汇聚，正是归玄掌的起手。
陆瑾临挣扎得椅子脚砰砰直跳，咬牙切齿道：“你好意思？你这叫帮？”
穆流云笑了，凑近他耳边轻声细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懂。”
“残暴无度，屡屡虐杀亲师侄，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
穆流云挑眉，手起掌落。
寒光在陆瑾临的眼里绽开，又迅速泯灭，他的瞳孔渐渐涣散，最终只剩一片死灰色的沉寂。
&&&
许南霜站在林府外，呆呆看着大门上的封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气也算出了，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白让那贪官捡了个便宜，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有点可笑？
“看了这么久，你不累么？”
暮衣目光游离地看着路边野猫，漫不经心道。
“我喜欢，你管得着啊？”
“……那你随意。”
野猫轻手轻脚地靠近暮衣，挠他的衣摆，在他脚下撒泼打滚。暮衣蹲下身，伸出手，小猫探出纤小的爪子碰了碰，又缩回去，来回几次，胆子大了，便顺着他手臂爬上去，窝在他怀里。
“暮衣，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许南霜双手环着胸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鬼一猫。野猫嗅到压迫感，“咪呜”一声，三两步轻巧地逃开了。
暮衣没有立刻起身，怔怔注视着猫逃走的方向，像是失落，又像是在神游九天。
“哎呀，你就看我一眼呗~”许南霜嬉皮笑脸，却笑里藏刀。
“什么事？”暮衣抬头看她一眼，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许南霜灿然一笑，眯着眼，就是不说话。
暮衣没有移开视线，也专注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十分真诚。不得不说，这是长得好看特有的优势，明明是对方有鬼，却莫名像是自己在欺压无辜。
许南霜有点泄气，准备开门见山问他传修为一事，天空却突然飘起细雨来。
近几日明石镇阴雨不断，许南霜看着缠绵不休的细雨，目光变得迷蒙。她改了想法，意味不明道：“都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却偏偏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求仙寻道。仿佛一朝得道成仙，就算是驻日留月，冬雷夏雪，也可随心。甚至，不光是人……三界六道，芸芸众生，醉心于修行者数不胜数，无论是修仙道，妖道，还是鬼道……身为鬼，你对此是否也有追求？”
雨越下越大，但许南霜不打算化回魂魄的状态，她莫名想淋雨，虽然并不能感受到雨水的温度——作为鬼，她的身体比雨水更加冰冷。
暮衣淡笑，他摊开右手，掌心凝出一把油纸伞来。素伞撑开，隔绝了嘈杂的风雨，留下一个寂静而狭小的空间。
许南霜没想到他还有撑伞的闲情逸致。
此时，野猫又不知打哪儿回来了，瑟缩着躲进伞下。
暮衣看了一眼脚边的猫，才慢慢道：“可呼风唤雨固然令人羡慕，不过，下雨天撑把伞也不错。”
完美回答了她的问题，完美回避了她的问题。
许南霜心中觉得烦躁，一把捞起地上的猫，粗鲁地抹去它身上的水珠子，还时不时用余光瞥他一眼。
暮衣看着猫，目光有一点恍惚，明显是担心了。
她总算痛快了些，得意道：“既然你自诩心性淡泊，志不在此，那所求的又是什么？刚出鬼界的时候，为何无故传修为——”
“啊——！”
惊惶的尖叫声划破雨天的宁静。
许南霜回头，向街尾看去，迷蒙的烟雨深处，一堆人正聚集在巷口看热闹。方才的惨叫声正是从那里传来。人群围聚在街边议论着，对着小巷深处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他们快步赶去，穿过重重的人群，往巷子深处里看了一眼，皆是无言。
巷子角落里躺着一个人，面色惨淡，已无生气。
——陆瑾临。
陆瑾临又死了。
“他又死了！”许南霜惊得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引得众人目光纷纷投来。
“你小声一点。”身后暮衣越过她，上前查探。
陆瑾临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可能是受内伤而死。他仍然与上次一样，眼神涣散，死不瞑目。但这次显然更惨，还暴尸街头，被人围观。
许南霜想，根据上次的经验，这次的他恐怕也不会真的死掉……吧？
“哎，当他的朋友多惨啊，整天忙着给他料理后事。”
她低声嘟囔着，兀自长叹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扑通一声跪下来，呼天抢地地向陆瑾临扑过去，放开嗓门嚎起来：“哥哥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
一个胆大的路人凑上前，问道：“嗯？这是你哥哥？”
“是、是啊！我们三人本是结伴出游……早上哥哥说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就……”许南霜悲痛欲绝，“我哥哥他……一直有喘症。恐怕是刚来明石镇，水土不服，又逢这几日天气不大好，便旧疾发作了。”
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了惋惜之情。
“真惨。”“英年早逝啊，可惜了。”
许南霜向人群张望一眼，抽泣道：“我、我想让哥哥入土为安……也感谢大家的关心。”
不过多时，人群看够了热闹，便都三三两两地散去。
小巷里恢复了寂静，许南霜和暮衣无言盯着地上的陆瑾临，颇有些忧愁。
陆瑾临浑然不觉地挺着尸。
许南霜道：“不如埋了吧。”
暮衣道：“半夜他变作怨鬼找你。”
许南霜摊开双手，面无表情：“我也是怨鬼，正好黑吃黑。”
他们一阵合计，决定先去对面的客栈找间客房，把他安顿了。
谁知客栈老板怕死人败坏生意，死活不肯。许南霜好说歹说，保证只耽搁一晚，老板才勉强答应给他们一间柴房，还要求“行事务必隐秘”。
许南霜找了个麻袋把陆瑾临打包好，瞅着小贩给客栈送货的当口，趁乱把人带进了后厨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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