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胥灵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的伤势十分严重。石韬玉按压住他的伤口想要止血，但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流下手腕染红了袖口。胥灵则的呼吸渐渐衰微。她心里害怕，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又为胥诚则悬着心，扭头无声地看他。
　　胥诚则不敢靠近，血色在他的视野中弥漫开来，像漩涡般要将他的神魂吞噬。胥灵则那苍白的脸在他凝滞的视线中渐渐模糊，忽而扭曲成了秦氏的面孔，平静的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胥诚则惊恐不已，猛然挣脱了丁秀彦，慌不择路地往城下发足狂奔而去。
　　“胥诚则！”丁秀彦想阻止他，伸手拉了个空，待要拔腿去追，却听石韬玉开口哀求：“我求你，求你放他走吧！”
　　丁秀彦回过头来，想反驳几句，见她满脸泪痕，徒劳地挣扎着要抱胥灵则起身。胥灵则双目紧闭，任她摆弄没有半点反应。丁秀彦突然有些不忍，心想这毕竟是胥诚则的亲弟弟，如果就这样死了，胥诚则肯定伤心欲绝。再一想人是被自己撞成这样的，万一追究起来，自己脱不了干系，念头生处心里不安，忙将追缉胥诚则的事暂搁一边，上前帮石韬玉把人扶起来。
　　石韬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丁秀彦没察觉她的反应，说道：“我来背他，先把人送回家去！”
　　石韬玉心里松动了一下，依他之言将胥灵则扶稳。丁秀彦转身将人背起来，迈开步子往胥家的方向去。石韬玉快步跟在后侧，伸手扶住胥灵则。两人还没下城墙，就见那队士兵迎面而来。领头的朝丁秀彦拱手：“彦少，胥诚则呢？”
　　丁秀彦轻描淡写道：“逃走了。”
　　“什么？他可是杀人凶手，怎么能让他跑了？”那人惊异地瞥他一眼，要往城下去找。
　　丁秀彦挪了两步挡住去向，毫不在意道：“别追了，追不上了。”顿了顿又道：“胥灵则帮他逃跑的时候受了伤。他们兄弟情深，胥诚则肯定会回家探望弟弟，到时候你们再捉人也不迟。现在先帮我把人送回胥家去！”
　　他这番理由并不能完全叫人信服。领头那人有些迟疑，但禁不住他再三催促，只好上前替他背上胥灵则。丁秀彦松一口气，赶羊似的张开双臂，把几个人哄下了城墙。
　　石韬玉看不透他做这些的用意，心里牵挂着胥灵则，一路跟着跑回了胥家。
　　丁秀彦冲在前面闯进胥家，一进门便大呼小叫地要郎中救命。胥若拙原本在内厅与丁兆僵持不下，听到呼救心中顿觉不妙，眼前忽明忽暗，待见到胥灵则满脸鲜血被送到面前，顿时又惊又悲，几乎站立不住。
　　胥睿则慌忙扶住胥若拙，感到父亲浑身都在颤抖。他自己勉强能够维持冷静，令小厮即刻去药庐请郎中过来。小厮刚跑出门，胥若拙便瘫软下来，被长子架到堂前坐下。胥睿则跪在弟弟身侧摸他脉搏，一颗心缓缓下沉。
　　事态出乎意料，丁兆茫然片刻，见胥若拙嚅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觉得有点可怜。但他迅速记起自己的来意，便问丁秀彦是否抓到了胥诚则。
　　丁秀彦怯怯地回复道：“他跑了。”
　　丁兆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让他跑了？”
　　丁秀彦细声细语道：“我，我想救人要紧，就，不小心让他跑了。”领队的士兵闻言瞥他一眼，继而眼观鼻鼻观心。丁秀彦觑着丁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他没有杀秦氏。”
　　“你觉得？你懂个屁！”丁兆暴怒，抬手就是一耳光，“废物！滚！都给我滚！”
　　丁秀彦如蒙大赦，带着士兵们鱼贯而出。丁兆不能如意，心头怒气难消，目光落到跪在地上为胥灵则擦拭血迹的石韬玉身上，恍然记起丁秀彦相中她的事，自认为明白了丁秀彦放跑胥诚则的缘故。他恨丁秀彦因私废公，咬牙切齿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时几名郎中纷纷自外赶到，看见地上胥灵则的惨状无不惊诧。几人围拢上前察看伤情，但轮流探过颈下脉搏之后，都默默地垂手退到了一旁。
　　胥睿则不敢置信，焦急地催促几人道：“快救人！快救人啊！”
　　郎中们互相交换过眼神，无奈地摇头叹息。石韬玉见他们几人都束手无策，心中大恸，伏到胥灵则身上痛哭出声。胥若拙仰头闭上双眼，顷刻间老泪纵横。
　　胥睿则伸手猛摇弟弟的肩膀，哭着呼唤他的名字。但胥灵则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安静祥和得犹如熟睡。胥睿则泪眼朦胧地看他，幻想着他下一刻就从沉睡中睁开眼睛。但奇迹并没有发生，胥灵则再也没有恢复脉搏和心跳。他从此长眠不醒。
　　胥若拙捂着心口晕倒在椅子里，身体失去支撑滑倒在地上。胥睿则惊呼一声扑过去，郎中们慌忙一拥而上进行救治。
　　内厅中已然乱成一团，偏偏这时丁秀容陪着甘霖走了进来。甘霖看着眼前景象不觉愣住，等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头犹如遭受重创，当即昏死过去。
　　丁秀容花容失色尖叫起来。胥睿则循声看过去，不由得两眼发黑，身子摇晃起来。他用尽全身气力守住神志，万不敢在此刻倒下。石韬玉六神无主，满耳充斥着尖锐的嗡鸣。她唯恐胥睿则支撑不住，忙上前扶住他。
　　胥睿则憋着一口气强打精神，靠着石韬玉的搀扶站直了身子，伸手指向门外要家仆送客。丁兆当然明白他这是针对谁，可看看胥睿则苍白如纸的面孔和摇摇欲坠的身躯，再看看堂上这凄凉悲惨的混乱局面，便也无心再与他计较，当即拂袖而去。
　　丁秀容将甘霖交给两个郎中照顾，自己追上父亲的脚步送他出门。等她再回到内厅时，胥若拙和甘霖已被郎中与家仆协力送回卧房，石韬玉正和两名家仆搬动胥灵则的尸体。而胥睿则僵直地站在茶几旁，两手紧紧握拳。
　　丁秀容走到胥睿则面前，搜肠刮肚地想宽慰他几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自从胥睿则与她分房而睡，便待她形同陌路。丁秀容想帮他，想修补夫妻关系，可是无处入手。此刻似乎时机可行，但丁秀容竟不知如何开口。她心疼地打量胥睿则，伸手去握他的拳头。
　　胥睿则猛抬手避开，突然喉头一甜，倏地咳出一口血来。丁秀容对面而立，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的血，登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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