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次日清晨，胥诚则偷偷从后院翻墙溜回家中。他成功潜回卧房，一路上未被旁人发现，自己却心惊胆战得仿佛刚刚做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匆匆脱了衣物躺到床上，蒙上被子平复气息。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仿佛他整晚都安睡在此，根本未曾离开。唯有胸膛里的心跳不依不饶，提醒他这一切只是伪装的宁静。他努力摈弃杂念，试图入睡。
　　第一个敲响房门的是石韬玉，问他是否已经起身。胥诚则怀着一丝侥幸，或许大家并未发觉他夜不归宿。他用平常的声调敷衍石韬玉，催她先走。石韬玉在门外叮嘱：“你昨天傍晚回来以后就说不舒服要早睡，连晚饭也没吃，父亲母亲都很担心。我马上去陪他们用早餐，你记得来请安，好让他们安心。”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胥诚则心里又愧疚又感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干净衣物换上。小厮端来清水，他格外认真地洗了脸，吩咐将换下的衣物拿去浆洗，这才放心地去给父母请安。
　　他进门时，胥若拙和甘霖正在用餐，弟弟妹妹们都陪伴在侧。胥若拙抬头扫他一眼：“昨天睡得那样早，怎么今天还起得这么迟？”
　　胥诚则支吾着斟酌字句，又听甘霖关心道：“阿玉说你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胥诚则忙点头，“我就是在街上吹了冷风有些头晕，睡过一觉现在全好了。” 说着难免心虚，下意识瞥一眼石韬玉，却见她也看向自己，脸上挂着真诚的恰到好处的关切。
　　甘霖嗔怪道：“你这孩子，冬天出门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胥若拙面含愠色瞪儿子：“我看你是闲出来的病，整天无所事事地到处乱逛！”他责备的语气很重，显得胥诚则的游手好闲配不上他如此盛怒，定然另有更严重的罪名，只是他隐而不申。
　　胥诚则听父母这样说，估计他们对自己生病早睡这套说辞虽不至于深信不疑但亦不打算追根究底，而且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和石韬玉摊明一切。胥诚则心想言多必失，便也如既往般默默地垂头受教，不敢去辩解什么。
　　他蒙混着过了这关，心里对石韬玉添了两分惭愧三分感激，另外却有五分刮目相看。在他心目中，石韬玉对父母向来乖顺坦诚，没想到她这次为了掩护自己竟敢欺骗父母，而且处之坦然，简直像个撒谎的惯犯。胥诚则突然怀疑自己从未识得真正的她。他陡然想起秦氏劝他试着把石韬玉当做一个女人，由此联想起与秦氏种种，不由得面红耳热。他引以为耻，在心里唾弃自己，决定不再去见秦氏。
　　胥诚则忍了十几天，日子越过越煎熬。白天清醒时还能克制，夜里睡着总会不由自主地做梦。梦境毫无新意，一概是在秦氏的小屋里，他把温香软玉抱满怀，在床笫间流连。梦中欢乐，梦醒只剩狼狈。起初他还挣扎抗拒，后来却禁不住温习回味。他才见过秦氏两回，觉得自己未必就喜欢了人家，所以认定这算不得相思病。思来想去，觉得好比一个人初学喝酒，因为刚刚才见识了酒的厉害，一扫之前未知的迷茫，理性上生出警惕，身体却叛逆似的跃跃欲试。他内心争斗不过，终于屈服于身体的渴望，去找秦氏重温旧梦。
　　一而再，再而三，渐渐养出了瘾。但他运气总是不错，清晨回房从未被抓住。他由此胆子大起来，越发频繁地在秦氏家中留宿。
　　秦氏看起来很乐意他去，也并不介意他晨起即走，一向表现得柔顺体贴。她心里清楚，在情爱一事上，自己是胥诚则的引路人，却不敢奢望成为他的目的地。为了留住这个人，她甚至不敢主动问起胥诚则的姓名身份。可是胥诚则来得愈发勤快，她也渐渐生出了贪心，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能完全占据这个人的身心。她想情\\欲就像一头野兽，一旦尝过血肉的滋味便再也无法忘怀，而她要做的便是驯服胥诚则心里的这头野兽，叫它从此只能对着自己流口水。
　　秦氏为此煞费苦心，施展手段花样百出。胥诚则不出她所料，沉溺其中乐此不疲。秦氏期待着美梦成真，岂料东窗事发，胥诚则的异常终于被为父的察觉。一天清晨，胥诚则照旧翻过后院围墙，却在落地的刹那发现父亲提着绳索站在一旁，不禁脚下一软摔倒在地。胥若拙狠狠地将绳索摔在他身上，命家丁把人捆起来，押到中厅候审。
　　甘霖等人闻讯而来，见胥若拙动了真格，纷纷求饶说情。胥诚则自己反倒认命似的一言不发。他沉迷太久，这一遭犹如一盆冷水灌顶而下，情\\欲隐退，心里纷纷纭纭地生出道德、情义、责任等念头。
　　胥若拙正当盛怒，将两个女儿赶出去，当着其余家人的面审问胥诚则。原来他曾见胥诚则白昼里神思恍惚，又频频出门不知去向，早已起了疑心，就派管家暗中调查。胥诚则并未小心掩藏行踪，所以他和秦氏的私情很快被查了个一清二楚。胥若拙为此大发雷霆，于是便有了亲自捉拿不肖儿这一出。他命管家与胥诚则对质，免得儿子喊冤叫屈，但胥诚则竟毫不辩解，对管家所述供认不讳。胥若拙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英勇模样，更加怒不可遏，命管家执行家法，重打五十鞭。
　　一群人哭着跪求胥若拙高抬贵手，胥若拙置若罔闻。五十鞭打完，胥诚则早已跪不住趴在地上，抽搐着喘息不止。奇怪的是，过去他贪恋□□的欢愉，心志软弱不堪，如今□□饱受酷刑折磨，他反而在疼痛中凝聚出坚定的信念。他决心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担负起责任来，但胥家断然不会接受秦氏这样的儿媳，于是他选择脱离家庭。
　　胥若拙不顾妻子苦苦哀求，勒令胥诚则当天就离开胥家。甘霖眼看儿子顺从，哭着大骂这对父子铁石心肠。
　　胥诚则拖着残破的身躯回房收拾行李，出门时撞见满脸泪痕的石韬玉。他那颗坚定的心骤然痛苦起来，暗想万一石韬玉劝自己离开秦氏留在家里，自己该怎么办。念头刚起，答案便立刻浮现在心头，轻易得叫他为之一惊。胥诚则顿时心生畏惧，怕她真的出言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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