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石韬玉两眼通红，问他：“你真的要走？”
　　胥诚则点头，抢在她挽留前拒绝：“阿玉，你别劝我，我打定主意了。”
　　石韬玉不解：“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人，连父母亲人都可以抛弃？”
　　胥诚则向她坦诚：“我跟她在一起很开心，但她并非比父母亲人重要，我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要离开这个家。我只是觉得，理应如此。”
　　石韬玉隐约明白过来，他在情人和家人之间选择了情人，并非一时糊涂，恰恰是权衡后的决定。她叹气：“那么你是觉得自己对她负有责任？你选择了她，岂不亏欠父母更多？”
　　胥诚则勉强拉起唇角：“我当然明白，也许将来我能找到两全的法子。”
　　石韬玉知他心意已决，追问：“如果她不要你，或者她死了，你会回来吗？”
　　胥诚则微微一滞：“如果家里需要我，我会回来的。可是我一向多余，是兄弟姐妹里最无用的人，回不回来的，好像没什么所谓。”
　　石韬玉脱口而出道：“如果我需要你呢？”
　　胥诚则感觉心头遭受一击。他最怕如此，惶惑中对石韬玉苦笑了一下：“别傻了！”说完不再理她，径直朝外走。石韬玉默默站在原地，望着他蹒跚却毅然的背影，心如刀绞。
　　胥诚则出了大门，见无人追来，终于松了口气，料想父亲必然放了狠话，不许家人来送。他没想到父亲能够狠绝到如此地步。这次出走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暂避风头，等胥若拙消了气就回来。或许母亲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尽管不能来送，心里至少怀着不久团聚的希望。他怅然心痛，又自我安慰，觉得这样也好。
　　胥诚则后背因受鞭笞皮开肉绽，匆忙出来只披一件外衫聊作遮挡，时间一长血迹又洇了出来。他怕伤口结痂时粘连衣服，努力撑开肩膀挺胸后仰，走路怪异的姿势更加引得路人好奇张望。他以往形象光鲜，此时也浑不在意。
　　离秦氏家越近，他心里越平静。秦氏见了他又惊又喜，及至看见他身上的伤，眼泪像断线珠子似的掉。她为他清洗包扎，胥诚则心安理得地由她伺候，把受责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秦氏疼惜不已，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心里却始终无悔。胥诚则伸手抚摸她的鬓角，第一次跟她说起自己的姓名家世。
　　秦氏呆住了。她猜到这个人出身富贵，但没想到他竟是胥家的三公子，惊讶之余感动不已，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做梦，又隐隐生出些害怕。
　　两人一起吃晚饭。桌上只有一盆青菜，煞是清苦。胥诚则此前也偶尔与秦氏一同吃饭，那时同样菜色简陋，但他并不介意，当是一种新鲜的调剂。可从今往后，这样的简陋将成为常态。他不声不响，吃得专注，秦氏却默默地局促不安起来。
　　夜里两人相拥而卧，折腾掉所有的力气，躺在一起迷迷糊糊地商量。秦氏问他有什么打算，他乐观地安慰秦氏，让她不必担忧，心里计划着先把伤养好，然后找份活计赚钱。他懂识文断字，自信养活自己并不困难。
　　胥诚则一去不回头，甘霖为此埋怨丈夫心狠，刻意对他疏远。胥若拙固执己见，也不主动找妻子讲和。然而胥柔则的婚期临近，夫妇二人为筹备女儿的嫁妆不得不与对方商议，这疏远便没能坚持太久。叶胥两家都十分重视这次联姻，各自紧锣密鼓地准备。甘霖亲自挑选每一件陪嫁的物什，珠宝文玩、名典字画，应有尽有。她为此劳心竭力，忙得没有闲暇再为其他事愁苦。
　　到离婚礼还有三天的时候，所有嫁妆准备就绪，甘霖为确保万无一失，要再对照礼单清点一次。物品数量庞杂，丁秀容和石韬玉协助她核对，带着几个家仆侍女，从早上数到黄昏，个个看得两眼昏花。丁秀容见小姑的妆奁异常丰厚，远胜叶家送来的聘礼，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由得怀疑胥若拙和甘霖是不是与叶家串谋，伺机转移家产，越想越觉得自己吃力不讨好，索性借故脱身回房休息。
　　入夜后点起蜡烛，甘霖眯着眼睛强打精神继续。石韬玉看不下去，几次劝她休息，她却熬着撑着，不肯假手于人。直看到眼睛酸胀流泪，视线里一阵一阵地发黑，她才不得不将礼单交给石韬玉，但自己仍坐在堂上望着。
　　石韬玉继续认真盘点，没过多久，听到匀称平缓的呼吸声。她朝甘霖望去，发现母亲满脸倦意，撑着额头打起盹来。石韬玉无奈，目光示意她身侧的侍女留心，自己继续清点物品。她好不容易查到最后一箱，觉得曙光在望，不由得大生感慨。这时胥柔则带侍女端着夜宵来了，兴冲冲地要母亲尝尝。石韬玉来不及提醒她安静，甘霖便立刻醒了过来。
　　胥柔则有些愧疚，向母亲撒娇，哄她尝些点心。石韬玉一鼓作气点算完毕，监督下人们将箱子封好，然后将礼单还给甘霖。甘霖见她得力甚为宽慰，忙催她也吃些果腹，自己望着堂下摆放整齐的嫁妆箱子，心头放松下来。这一松，疲倦立刻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甘霖再也支撑不住，由侍女扶着回去睡了。
　　胥柔则在箱子间慢慢踱步，看着自己丰厚的嫁妆，激动又得意。她没参与筹备事宜，此刻好奇不已，向石韬玉打听自己的嫁妆都有些什么。石韬玉觉得她最好心里有数，便将礼单的内容一项项背给她听。胥柔则看她如数家珍，一边惊讶一边夸她厉害。
　　石韬玉笑道：“我是死记硬背。母亲一件件精挑细选，她记得更清楚。”
　　胥柔则由此深刻体会到母亲对自己的宠爱，心里万分高兴，见石韬玉神色淡然，想想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估计父母忙完自己的婚事就会为她挑选夫婿。若石韬玉从胥家出嫁，父母自然也要为她准备嫁妆，但她毕竟不是胥家亲生的女儿，想必嫁妆不会像自己这样丰厚。胥柔则忍不住问：“将来你的嫁妆不如我多，你会不会生气？”
　　石韬玉觉得无需向她自白心意，答道：“当然不会。”
　　胥柔则表示不信：“难道你不会羡慕？”
　　石韬玉置之一笑，忽生感慨：“若真要羡慕，我也只羡慕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是人人能有的福气。”
　　胥柔则觉得她这话是有感而发，定是有了想嫁的对象却难以实现。她诧异地研究石韬玉的表情，暗想这人会是谁呢？难不成是三哥？那岂不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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