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胥诚则为她这句话局促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好沉默不语。
　　秦氏见他拘谨起来，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情真意切地开始抒发感慨：“老实说，像我这样出身的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认识那些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可是，我就偏偏遇到你。你不嫌弃我，还背我回家给我赔罪。你没有趁机占我的便宜，而且你长得那么好看，比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要强上许多。你这么好，我又怎么可能记不住你呢？”
　　胥诚则讪笑着勉强开口：“这样啊。”他惧怕似的微微垂头，不敢看秦氏脸上的表情。
　　秦氏道：“你对我来说是很难忘记的，但是我对你来说恐怕根本不值一提。过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怎么今天会突然来这里？”
　　胥诚则回想片刻，想起几个时辰前父亲的询问和石韬玉的表态，那点惆怅又泛上心头。他道：“我遇到一点难以言喻的事，出来散心，顺便来看看你。”
　　秦氏问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是因为女人吗？”
　　胥诚则摇头：“她是我妹妹。”说着想起父亲的话，露出一点无奈的笑：“不过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所以我父亲希望我能娶她。”他苦笑着看向秦氏：“你说是因为女人，似乎也不能算错。”
　　秦氏微笑道：“是你说过，曾经背过的那个妹妹吗？”
　　胥诚则愣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类似的话。秦氏见他茫然，便知道他是忘了，提醒道：“你上次背我回来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没有背过女人，你说你背过你妹妹。”
　　听她这么说，胥诚则才想起来，随之记起当时的情形，不由得红了脸。他辩解道：“我还有一个亲妹妹，她们两个人我都背过。”说完为了掩饰尴尬，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只觉热气上头，烘得脸上烧一般滚烫。他突然有点后悔来这一趟，意识到自己面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时竟无所防备，口没遮拦地将私事和盘托出。他想自己可能有点喝多了，是酒令他心智软弱。
　　秦氏善解人意道：“我懂了，你一直把她当妹妹，从来没有试过把她当女人。其实你心里多少有点喜欢她，要不然也不会不开心了。”
　　胥诚则仰头干了碗里的酒，抹着嘴笑道：“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已经拒绝了这门婚事，为什么要不开心？”
　　秦氏反问道：“你要是不喜欢她，既然不用娶她，为什么还不开心？”
　　胥诚则像是被她绕糊涂了，皱着眉头瞅她片刻，将碗推到她面前：“再来一碗。”
　　秦氏端起酒坛为他倒了一小口，劝道：“只能这么多了，这酒不能多喝。”说着将碗推到他面前，然后将酒坛收起来。
　　胥诚则有气无力地辩白道：“我开心啊，我哪有不开心？”边说边盯着碗底发起呆来，仿佛一时舍不得饮尽。
　　秦氏见他神思恍惚的样子，心中爱怜不已，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掌心所触之处都是灼热的温度。她循循善诱地劝说：“其实你可以试着把她当一个女人。”
　　胥诚则哆嗦了一下，倏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避开了秦氏的触碰。他脑海里忽然闪过鱼贩、屠夫和那吴大哥的脸，甚至想象出那些混小子的模糊影像。他努力告诫自己，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但他也记得秦氏的手柔软冰凉，方才摸在脸上感觉很舒服，恨不得让她再摸一摸。他不敢再看秦氏的眼睛，身下的板凳仿佛成了油锅针板，叫他坐不安稳。他慌忙端起碗来，猛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但如此举动好比火上浇油，脸上的火没被压下去，心头的火却噌的窜了上来。
　　秦氏觉得他脸红得可爱，凑上前来，双手托起他的脸颊。胥诚则便不得不正视她了。他头晕目眩，觉得一股热气直冲百会，看什么都如在雾里梦里，朦胧绰约得煞是美妙。他看秦氏，媚眼如丝，转盼多情，好像迎风初绽的海棠花。
　　胥诚则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但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眯着眼朝秦氏发笑。秦氏贴近他的面孔，四目相对，幽幽地问：“你不知道该怎样对一个女人吗？”胥诚则的思绪越发浑浊，迟钝得没有反应。秦氏粘上来，鼻尖蹭着鼻尖，气息缠着气息，蛊惑道：“我教你。”说着微微仰头，蜻蜓点水似的触碰胥诚则的嘴唇。
　　胥诚则下意识地往前靠，秦氏却微微后撤，在唇与唇之间留下一道缝隙。胥诚则茫然地顿住，秦氏又突然迎回来，勾住胥诚则的后颈，微启双唇印上他的。胥诚则感觉到她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摩挲，温热的气流挠得人心痒如麻，情不自禁地张开嘴想叼住她。可秦氏就像一尾狡猾的鱼，感到气流微妙的变化，忽然就逃远了。胥诚则按捺不住地追缠上去，将她衔住拖回来，两手圈住不让她脱身。秦氏忽而又乖巧起来，像只被驯服的猫，温顺地接受主人的抚慰，然后又报以抚慰。她逗引着胥诚则起身，诱他一步步往床榻挪去。
　　两人纠缠着倒在床上，胥诚则被床沿磕绊了一下，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但秦氏不让他清醒，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蛇一样地盘绞，猫一样地磨蹭。胥诚则像被困在一场春梦里，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唯有跟随她的脚步，行入繁花如云的海棠深处。
　　梦醒之后，油灯还闪着微亮的光。胥诚则在静默中沉思，不知道这算是自己占了秦氏的便宜，还是秦氏占了自己的便宜。但他不无沮丧地承认，他和那鱼贩屠夫等人并无本质的差别，他为此感到羞耻，抬起手来捂住双眼，懊恼地轻轻叹息。
　　这叹息惊动了秦氏，她贴身过来。胥诚则有片刻的僵硬，感觉她的手像葫芦藤上的触须，轻柔地攀附上来。秦氏知道他醒着，抻着脖子吻他的脸颊，呢喃道：“我刚才做了个美梦。”记忆瞬间被照亮了，梦里的欢愉令人流连忘返。胥诚则翻身搂住秦氏，吻她道：“我也做了个美梦。”
　　于是梦境再次铺展，秦氏拽着他坠入红浪翻滚的海棠花海，化为两条相濡以沫的鱼，厮缠着随波涛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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