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钟启带着项明珠坐马车往敦成赶，为免夜长梦多，他们在天黑前离开了钟陵城。一行人在城外土地庙中过夜。近卫生起篝火，分开在庙宇外围守备。钟启将带来的绒毯铺在地上，又盖上披风，为项明珠搭了张简易的床。他自己坐在绒毯边上，对项明珠道：“早点歇息，明天还要赶路。”
　　项明珠满腹心事，根本无心睡眠。她走到钟启身边坐下，酝酿着如何开口。钟启见状扯起披风为她披好，然后伸展手臂将她圈进怀里。项明珠扭头看他，问道：“父亲为何将胥善则推荐给刘楚？”
　　钟启另一只手捡起树枝拨动篝火，嘴里答道：“伯父自有他的道理。”
　　项明珠凝视他：“你支持了，还是你提出的建议？”
　　钟启停手，扭头看她：“你介意？”
　　项明珠坦然与他对视：“他才德兼备，我本意是希望能为父亲所用。父亲与刘楚皆为张将军的左膀右臂，但刘楚手下谋士众多远胜父亲。父亲求才若渴，又岂有损己利他，将贤才拱手让人的道理？”
　　钟启不以为然，开玩笑似的反驳道：“伯父身边不是还有我吗？难道在明珠心里，我算不上贤才？”
　　项明珠微微蹙眉，一时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回答。她沉吟片刻，说道：“你有将才，而胥善则有谋略，你们二人可以互为裨补。父亲驻守敦成，若周恪领朔阳军南下，敦成首当其冲。父亲需要有人为他出谋划策。”
　　“我也可以为伯父出谋划策。”钟启脸上笑容转冷，圈着项明珠的胳膊微微收紧。他将手中树枝扔进篝火，质疑道：“何况，你与胥善则相识不久，你又怎么知道他有谋略？即使他曾经师从于郑涵先生，也不过是一介书生，一点行军布阵的经验都没有，如何能为战事出谋划策？”
　　项明珠听他说到“曾经师从于郑涵先生”，分明是自己信中原话，当即明白他已看过那封书信。既然父亲将书信给他过目，自然就会征求他的意见，只怕将胥善则推荐给刘楚的主意就是由他所出。项明珠心中叹气，努力解释道：“我们躲避流民时……”
　　“嘘——”钟启打断她的话，伸出食指压在她唇间，露出一个愧疚的苦笑，“别再提流民的事了。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失职，我已经很自责了。”他说着，温柔地搂住项明珠，软语安抚道：“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不该让女人来操心。总之，我会尽心竭力辅佐好伯父，也会全心全意护你平安。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别再为些不相干的事烦恼，好不好？”
　　项明珠被他拥在怀里，周身和暖，心里却有些寒意。钟启显然不愿意再和她讨论胥善则的事，她也无力再改变什么。她闭上眼睛沉默片刻，歪头埋进钟启的颈窝。钟启感觉到她的态度软化，将她又抱紧一些。项明珠深刻意识到他的局限所在，对此却束手无策，感到十分无奈。她心怀希冀，或许成亲以后事情能有好转，若自己常在他身边婉言规劝，或许他能摈弃那些狭隘之见。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总算恢复一点平和。
　　为了避免再起争执，项明珠果然再也没有和钟启提及胥善则。二人快马加鞭赶回敦成，一路上倒也顺遂。项峰见女儿安然无恙地来到自己身边，高兴地搂在怀里老泪纵横。钟启见状悄然离开，留父女二人倾谈。
　　话过家常，道过艰辛，项明珠忍不住问起举荐胥善则的事。项峰的态度竟与钟启差不多，并不确信胥善则胸怀谋略，并不在意失去这一位贤才。项明珠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向父亲求证，问向刘楚举荐的主意出自于何人。项峰坦然告知，是钟启的主意。
　　项明珠心里失望，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面上不露声色。项峰却似乎感受到女儿心里的不悦，试探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胥善则？”
　　项明珠很是意外，反问道：“父亲怎会如此觉得？”
　　项峰诧异道：“我看你信中对他大加赞赏。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夸过一个人，连启儿也没有如此殊荣！”他含笑看女儿：“果真没有？”
　　项明珠果断摇头否定，继而叹息：“原来父亲以为我是出于儿女私情才推荐他？难怪舍得将这样的人才送给那刘楚。”
　　项峰满不在乎道：“送就送了，先看看他到刘楚军中表现如何。要真是个人才，我再要回来就是了。刘楚手下那么多谋士，也不缺这一个嘛。”
　　项明珠灰心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若事情真能如父亲所期盼的那样发展，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她没想到，她和钟启离开胥家不久，胥善则就被丁兆的府兵带走羁押起来。此时此刻，他不仅无法去陵南投奔刘楚，连钟陵府衙都走不出去。
　　那天丁秀容冲出胥家，知道自己追不上项明珠一行人，便直接去向父亲告了状。丁兆失去了一次挟制敦明军的绝佳机会，因此大怒，纠集数十名府兵冲到胥家问罪。丁秀容虽然也生气，但顾忌丈夫前程，不愿父亲和公婆发生冲突。丁兆本想直接拿胥若拙开刀，奈何女儿拉着女婿拦在胥家二老前面苦苦求情，只好改了主意。丁秀容一直辩解是胥善则故意隐瞒项明珠的身份，蒙蔽了所有人。丁兆索性对胥善则下手，指着他命府兵绑人带走。
　　甘霖恨不得上前与丁兆拼命，却被胥若拙拦腰截住。胥善则毫无畏惧道：“不必劳烦你们动手，我跟你们走！”他往外走了一步，只觉身后一撞，被石韬玉从背后搂着腰不许他离开。胥善则叹气，拍着石韬玉的手安抚道：“没事的。”石韬玉却不理不睬，手紧紧扣住不松。
　　胥若拙皱起眉头，指挥胥诚则道：“把阿玉带走！”
　　胥诚则也不愿二哥被丁兆带走，但也担心石韬玉的安危，见父亲神色严厉，不得不遵命。他满脸为难地掰开石韬玉的手，强行拽她离开。胥若拙坦然直视丁兆：“我儿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人于危难，对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丁大人明辨是非，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丁兆冷哼一声，押着胥善则大摇大摆离了胥家。甘霖痛哭不已，胥若拙只好搂着妻子抚其后背，温言劝道：“让他去吧，没事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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