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

　　005】
　　“我姓张，你们就叫我张教官吧。我呢，只是来给你们代班的，你们原本的那个教官发高烧了，没法来。”
　　航天馆里，空调发出巨大的“嗡嗡”声，试图给炎热的场馆一丝清凉的问候。教官大大咧咧地蹲坐在高一（2）班的同学面前，把手机不时向上方抛去。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迷彩服外套被系在腰间，脚随意地搭在地上，却无形之中与网红凹姿势的相重合，一边把手机拿着像是玩垒球似的，一边抖腿。他的声音像是变声期的公鸭嗓，一出声就是“嘎嘎嘎”，对耳朵有精神上的污染。
　　尽管从谢初那里已经听说过，这种训练营里的教官基本都是兵痞子。但也真的没想到，这教官居然这么野。
　　“我事先声明，我很久没有带过班，不太记得要教你们什么。所以呢，我会比较随便。”张教官把手机高高地上抛，站起来一把抓住，他轻轻跺了一下脚，拍了拍屁股，“我对你们的要求很简单，听我的话，乖一点。听到了没？”
　　二班同学乖乖地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安静如鸡，只在张教官说话的时候疯狂点头。
　　“张嘴说话啊，你们没嘴吗？”
　　“听到了！”
　　这是喻同尘他们来到军事基地一小时之后发生的事情。
　　“先通知一下常规吧，虽然你们也是常客了，每三年都要过来一回。”
　　他看了看手机，“首先，在吃饭的时间不要大吵大嚷，要不然吃不了饭我也不管。看到别的教官老师都要问好，当然对于教官是可以随便一点，我们不在乎你的问好。但是对于老师是一定要问好的，他们可关系着你们的三年诶，要是这都做不到，未来学习生活就要小心点儿了。”
　　“你们没带手机吧？”张教官突然问了一句，得到的是全班同学超级乖巧的“没有”。
　　“那就好，要是被我抓到了，我可是会交给你们的班主任的，那就得看看你的班主任会不会放过你们了哦。”
　　一同杂七杂八的叮嘱之后，张教官拍拍手，示意大家站起来，“没什么好说的了。军姿初中都学过吧？那就先军姿三分钟吧。很简单啊，只有三分钟。”
　　“忘记了。”
　　张教官翻了个白眼，“军姿呢，双脚紧闭，脚的夹角大概是60°……”
　　喻同尘站在前排c位神游天外。
　　她一向喜欢发呆，脑袋里一片空白，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就再无他物。脑海里有东西的发呆，就是各种小说剧情乱冒。
　　忘了说了，喻同尘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文作者，写的小说都是毫无感情戏的那种。
　　2班的同学真的没有站多久。
　　“你们居然有任务啊？啊……打扫航天馆？那正好就在这儿，”张教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时间也不早了，都十一点十一分了，你们就去捡一下地上的纸片吧，地上看起来不怎么脏就好了。给你们二十分钟！然后我们就去吃饭！”
　　张教官说到做到，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一整个班准时出现在了食堂门口。
　　“坐！”张教官发号施令，把2班的同学们安置在了食堂门口的空地上，完完全全堵住了进门的道路。转身便掀起食堂的软玻璃门，“阿姨！饭好了吗？”
　　他用的是青市的方言，音调问题居然把声音提高得有些甜。
　　班级里出现了小小的笑声。
　　“还要一会儿吗？好吧好吧。”张教官转过身来，坐在了台阶上层，拿着手机托着腮帮子，眼神里隐约有些不能吃饭的沮丧。
　　“你们先聊天好了，促进一下同学友谊啊。”张教官玩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他所带的班级。
　　接着又是一段互相探底的时光。
　　“阿尘你当时到底是考了多少分啊。”
　　“中考吗？”喻同尘思索了一下，“有点儿忘，应该是621吧。”
　　“那你岂不是和徐临渊只差两分？”
　　徐临渊是这次的状元，一个人孤身来的青市一中，据说女朋友没考好，在青市下一级的一个小县城里读一中。各地的中学都喜欢叫做“一中”这个习惯还是没有变化。
　　“应该是吧。”
　　“你so强。”白隐叹了口气，“我当时是压着正取线进来的，因为不是本地，青中分数线就超级高，我好不容易才考出了那个分数，588，我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考出这个成绩了，本地人真是占优势啊。”
　　青中毕竟是在青市，也算是各种县城的小头头，每年千辛万苦想要考进来的学生数不胜数，他们应付本市区小范围的学生都来不及，更何况是其他县城，所以分数线总归是不一样的。
　　“那也很厉害啊。”喻同尘笑了一下，“已经很厉害了。”
　　“我跟你说哦，这个军事训练基地，我这是第三次来了。”白隐叹了口气，“小学来一次，初中来一次，现在高中又要来一次。饭也不好吃，常常是中午的剩菜放到晚上继续炒，早晨永远都是馒头鸡蛋，吃上五天真的会累的。”
　　“这样吗？”喻同尘小小的慌张了一下，这种环境介绍说的比谢初稍微详细了一些，毕竟谢初一直在说他的教官，一点儿可取性的一件都没有，只是说要带好零食，那边的比较贵。
　　不过也算是比较真实了。
　　喻同尘不是很喜欢这种相互问话的样子，有点儿像是刚刚入职的警察，并不熟练，审讯犯人的时候都有些畏畏缩缩，看起来就很好笑。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去告诉别人“嘿我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我生过什么病，我的初中生活是什么样的”，只能任由这种不舒服浇遍全身，最终习惯于被问话。
　　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白隐的说话方式，她喜欢倾诉，可以很轻松地告诉喻同尘她的各种心路历程，她的初中生活，在言语之中逐渐了解到她的个人。虽然这在有些人看来会显得很话痨。
　　“开饭了！”张教官从软玻璃帘里探出了脑袋，喻同尘才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台阶上，“2班同学！起立，女生第一排先进来！”
　　顺着张教官的要求鱼贯而入，坐在军绿色的圆桌上，喻同尘和白隐依旧是同桌的关系，也算是站位好的优势了。
　　被选为餐桌长的许羽看起来很是不情愿，“哎呀，换一个人啦。我不行啦。”她涂着的口红有点儿没抹匀，深深浅浅，看起来有些滑稽，当然如果不近看是看不出来的。她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鹅蛋脸，空气刘海，没有网红那么夸张但是也挺令人惊艳的。
　　然后她就屈服于教官的凶狠凝视之下。
　　第一餐看起来就是随随便便拍脑袋制作出来的菜色。大白菜炒火腿，四季豆炒肉，和紫菜少得可怜的紫菜汤。
　　“我跟你说哦，那个大白菜炒火腿，每次我来都是第一天必炒菜色，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是厨师可能是真的喜欢。”白隐悄悄凑到喻同尘的耳朵边上，呼出的气体温温热热，差点没把喻同尘痒地躲到一边。
　　她揉了揉耳朵，突然就对这一桌子看起来还比较正常的菜产生了恐惧感。
　　张教官端着一个大菜盘，有饭有菜有肉，悠闲自在地在同学堆里晃荡。2班同学也是很乖巧，愣是不敢说些什么，一个个埋头苦吃，沉默蔓延。
　　没吃多久，另一个班的教官就领着学生进来了，看着已经吃上了饭的2班，怔了怔，看到张教官就露出了一副明了的神色，把自家的同学们喊了进来。
　　新进来的班级陆陆续续，没一会儿就有些喧闹，1班的教官是中队长，直接大吼了一声，把大家全给震慑住了。“起立！”他大吼着，满座俱静。
　　同一桌的女生下意识把勺子里的东西往嘴里一塞，站起来一边咀嚼一边茫然无措地四处看去，不知道中队长吼的是不是自己。有这么个领头人，大家也就不知所措地跟着站起来了，然后面面相觑。
　　“那个教官说的是我们吗？”
　　“不知道，但是别人都站起来了就我们坐着不是很尴尬吗？”
　　没等她们想清楚中队长喊的到底是哪个班，就听见雄浑的喊声在食堂里回旋，“坐下！”
　　喻同尘坐下后偷偷看去，中队长挺着小肚子，矮矮的，如果穿的不是军装，三十几岁的年级看起来就可以是一个遛鸟逛公园听戏曲的老大爷了。
　　“你们慌什么啊？”正当她们再次跟随着中队长的口令站起来的时候，消失已久的张教官迈着大八字，看着像一只脚短的鸭子，走了过来。
　　“人家教官喊的是他们班的学生，你们就别瞎掺和了，好好做下，赶紧吃完饭，我还想要快点回去诶。窝在外面大树下等你们。”
　　大家于是叹了口气，吞下站起来之前送进嘴里的食物，乖巧坐下，罪魁祸首的那个女生也不由得笑得尴尬，她的脸像是桃子，圆溜溜的、红通通的。
　　吃完饭就是要回去收拾行李并睡个午觉。虽然后面的那个需要通常是不会出现的，因为聊天才是正道，再不济看书的看书预习的预□□比睡觉好。
　　宿舍没有在新翻修过的楼是一大遗憾，没有空调，风扇都是布满灰尘的，转起来哼哧哼哧的，吸引注意力的手段确实奏效，但是真正的风却半点没让人感受到。卫生间也是相当恶心，下水的地方总是反应迟钝，可是各种水池的水管都是移位的，整个地板上满是脏水。冲水系统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垃圾桶，厕所简直就是灾难。
　　宿舍里自己班级的女生基本都是互相认识的，毕竟刚才就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饭。
　　她们在那里聊天。
　　喻同尘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也没有加入，基本都是成绩家庭之类的问题。所以对于过年时候亲戚的问话也无需难受。人家只是忘记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需要从最简单的方面入手而已。
　　“喻同尘你中考考了多少啊？”
　　刚从行李箱里掏出kindle的喻同尘转过头，“621。”
　　“真的很高诶。好厉害。”
　　“谢谢。”喻同尘笑了两声表示应答。
　　青中的中考总分是650，但是相应的，每次大考出的试卷都相当的水，毕竟为了照顾乡下的学生，让他们也考个好分数。
　　那几个女孩继续聊天，喻同尘也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她在看巴金先生的《家》，这是学校规定的34本高中生必读书目其一。
　　刚开始看的时候难免会不太适应巴金先生的叙述方式，看起来谁都像是在讲话剧，化个妆就可以上舞台。但是看久了还是分外吸引人的。名著常是这样，初看厌烦，越看却越入迷，最后合上书，满脑子里都是情节和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觉得那可真不愧是名著。
　　白隐坐在她的身边，拿着手机玩。喻同尘悄悄瞥了一眼，是□□的界面。
　　张教官的声音出现在走廊，喻同尘眼疾手快地把kindle塞在了枕头底下。
　　“这里有2班的同学吧？”
　　“有！”那边的一团少女应声。
　　“你们检查一下啊，床铺上总共有被单、枕头、床单和竹席，就告诉我啊。我也就今天可以到你们女生宿舍了，毕竟我们教官都是男生，不太方便。”张教官的长袖上衣被他拎在手上，黑色的T恤充分体现了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瘦弱身体。
　　喻同尘向后看了看，没什么缺的，就不再说话。
　　见没人表示缺东西，张教官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宿舍楼底下的教官摆弄着一个大音响，在那里拿着话筒和着歌曲快乐k歌，没有很好听，也没有很难听，不外乎“追梦赤子心”一类的歌曲。但也确确实实算是比较容易接纳的噪音，对耳朵有极大的摧残效果。
　　“喻同尘，你是哪个小学的呀？”薛咚咚问。她的名字有些奇特，很幼龄，但是读起来意外的顺口。可能是因为大家小时候都看过那个《咕咚来了》。
　　“原本在海城小学，后来转去上津市的博文小学了。”
　　“你也是海城小学的？”薛咚咚紧接着问了一句。
　　“陈云蔚也是。”她没有正面回答。
　　“诶——”薛咚咚把声音拖得很长。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海城小学的骄傲诶，毕竟之前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青中。”
　　白隐有点儿想笑。
　　据她所知，海城小学确实是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寄宿小学，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这样自信的想法简直是把中学老师的教导都按在地上摩擦。不过也意外的可爱。
　　“别笑。”喻同尘捅了捅白隐。
　　“好的。”白隐还是漏了两声笑声，继续一板一眼的玩手机。
　　现在是王者荣耀了。
　　对面的女孩子们已经开始讲鬼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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