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

　　006】
　　整整几天的军训都是按部就班，练习五分钟，休息两小时，然后听张教官吹牛并且毫无感情地鼓掌表达“你真厉害”的语句。
　　女生们已经凑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的雏形，聊天对象开始固定，喻同尘依旧是和白隐聊天，白隐去找初中同学玩的时候就看书。
　　她这几天来了大姨妈，只好不停地请假去上厕所，然后跑回来训练，她本来就是体寒的人，每次大姨妈都会疼得不行，这次也是，贴了暖宝宝在肚子前的衣服上，可是流汗之后风一吹就感冒了。不是很严重，就是备着的纸巾又要多一些了。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平静，但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暗流汹涌澎湃。
　　第三天晚上还是出现了一点小变动。
　　今天的雨下的很大，下午刚刚集合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最后厨房临时煮了一大锅的生姜红糖汤，让教官们号召大家去喝，省得感冒。
　　喻同尘果然是比较严重的，别人还在寝室里快乐聊天，她就把自己包在自己携带的被子里，擤着鼻涕，继续看《家》，现在基本接近末尾了，鸣凤被要求嫁给一位老大爷，看着就是满纸封建之中的不公平。
　　白隐坐在她的边上，是不是看她一眼，“你没事吧？”
　　没办法，喻同尘的喷嚏简直是一个接着一个，四五个一串，一分钟一循环，好不容易好了一些过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应该……没事吧。啊欠！”喻同尘从边上的抽纸盒里抽出纸巾，一擤，叹了口气。
　　当晚喻同尘就发烧了，低烧，浑身酸痛。
　　傍晚没有下雨，又开始训练。
　　喻同尘拿着相机拍照都没办法好好拍，像是眼前被一块多年未擦洗过的玻璃所遮挡，即使把眼睛等到出现血丝也都不能看得更清楚些。蹲久了就又开始低血糖，满眼的黑色。吃了被在背包里的糖果，稍微恢复了一些，就先回宿舍了。
　　更不凑巧的是，下午的那一道秋日的惊雷使把供电的装置给打到崩溃，罢工得干脆利索。基地只好把备用发电装置拿出来。可那备用发电机实在是没办法支持特大的使用率，只是把每层灰暗的灯光打开，力气就耗光了。
　　除了一楼，各个楼层都停水了，最开始是最高的四层，一个女生看着水束渐渐缩小到消失，再看看手里洗了一半的衣服，只好跑来了三楼，接着递增，直到1楼挤满了人。
　　喻同尘拿着她和白隐的脸盆蹲在宿舍楼中间的空地边上艰难地抹着肥皂。
　　雨停了，风依旧吹得人瑟瑟发抖，她已经穿上了带来的最厚的衣服，却还是觉得不太够用。白隐去接水，她在这里先揉一揉衣服。
　　“我回来啦。”白隐拿着她的大水桶，往倒掉了肥皂水的脸盆里加水，接着一起洗衣服。
　　为了满足大家洗完衣服的愿望，基地也算是人性化了一回，放宽了熄灯时间。
　　洗衣服是件麻烦事，喻同尘需要先把脏了的地方用肥皂揉一遍，再用清水清他个好几遍知道他谁不再变浑浊。她洗着只觉得头脑昏昏涨涨，清水清到最后一遍，却失手把脸盆打翻在了地上，衣服撒了一地。
　　她突然愣住了，完全不知所措，脑袋胀痛的更厉害，估计是发烧的症状更重了一些。脑袋里面的声音似乎混杂成了一团，突然就把色彩摘取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呆呆地蹲了可能有半分钟，才在白隐的帮助下把掉在地上的、再一次脏掉了的衣服放进脸盆里。
　　白隐看着喻同尘还想去接水，就拉住了她，“明天再洗吧。现在太晚了，你也还生着病，早点睡，明天休息一下，肯定来得及的。”
　　喻同尘只是机械地点头，抱着自己的脸盆和白隐上楼了。
　　大概是这几天实在太累了，一路有些愣神地回了宿舍，蹲在自己的床前，她就毫无征兆地哭出了声。虽然觉得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哭，但是心灵却像是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发泄口，一股脑的把几天的小委屈全部都组成了河流，挣脱了河床，奔流到两岸。
　　大家都有些摸不清这种事态发展，只好一个个跑去问白隐“同尘怎么了”，最终也只能得到白隐的一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洗衣服衣服掉到地上又脏了吧”。
　　这确实是别人不太能明白的。
　　喻同尘一向都是会因为小小的事情，简简单单地就被摧垮了神经，像是因为小小的一步走偏了那条她自己所划定的直线，就觉得自己堕入万丈深渊。现在她其实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没有陷入莫名的情绪中就无法自拔，而是能够慢慢稳定下来了。
　　这大概也是她这几年非常大的一个进步了。
　　白隐有些手足无措，她也蹲到了喻同尘的边上，轻轻拍拍她的背，没有说什么话。
　　喻同尘硬是止住了眼泪，一双眼睛红地像是刷了眼影，“我没事啦，你也赶紧去睡觉啊。”
　　白隐点点头，爬上了上铺，“你也要早点睡啊，睡一觉无论什么都会过去的。”
　　喻同尘点点头，在哨声响起的时候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用被子遮住了头。
　　“干嘛要哭啊。”她有些埋怨，“明明都是小事，为什么这么敏感啊，奇奇怪怪的，喻同尘你是不是傻子啊。”
　　“笨蛋！笨蛋！笨蛋！”
　　可是骂着骂着，酸涩的感觉就再也无法阻挡，眼罩没多久被打湿了，黏在脸上一点儿也不舒服。喻同尘烦躁地把自己缩得更小，裹紧被子。
　　眼罩是个好东西，喻同尘一直这么觉得。它可以隔绝掉一切的光线，营造出“只有我存在”的黑夜，更方便于黑夜的思绪随处飘飞。
　　第二天喻同尘也没有好个彻底，干脆就请了假待在宿舍里。吃了药，补手账写小说，再把昨天的衣服洗了，就过了一个早上。
　　中午去食堂吃饭，就从白隐那里听来了稍微振奋人的消息。
　　军训必备晚会要开始了，今晚。
　　2班现在节目都还没有报上去，因为大家都比较畏缩，不怎么想上台去表现。
　　“我有点儿想去，但是不敢。”白隐充满矛盾，她抿了一下嘴，说着。
　　“想去，那就去啊。”喻同尘勉强吃下了几口饭，就觉得已经有了饱腹感，不怎么想吃了。
　　“那，同尘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
　　“诶？”
　　“你看啊，你唱歌也很好听啊，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得多。”
　　喻同尘突然有些恍惚。
　　自己有多久没有上过台了？说起来喻同尘曾经是舞台上的常客，小学一到四年级都是活跃在各种平台上的，学过钢琴，练过声乐，学过朗诵，看起来就是星光璀璨夺目到不行。但是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上过台，尽管舞台对她仍有无可抵抗的吸引力。
　　初中的时候放弃了很多很多的机会，除了被老师抓去了校合唱团就再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她想去。
　　“一起吧，一起。”白隐笑得很好看，眼角的泪痣被牵动，带着灵动的姿态。
　　“嗯。”喻同尘点点头，心里还是没底，“唱什么？”
　　白隐想了想，“美好事物吧。你听过吗？”
　　“是房东的猫的那首吗？”
　　“对。我超级喜欢这首的。”
　　“好。”
　　喻同尘和白隐也没有练几遍，只是吃完午饭和吃完晚饭的时候练了一下，就准备上台了。这期间班上的女生们倒是常常缠着她们，让她们唱几遍，没等唱完，就一脸惊喜地表示她们两个真是太棒了。
　　晚会在七点的时候开始了。
　　基地的礼堂没有椅子，就像是一个装了窗户的大型集装箱，好在舞台比较高级，背后的屏幕庞大的像是开live时候播放pv的地方。事实证明，那也确实是用来放视频的。
　　喻同尘和白隐其实是没有带自己的衣服的，为了上台效果，干脆就穿上了幸好带着的，学校的制服裙。
　　班上同学对于两位美少女的上台似乎充满了兴趣。
　　“我们给你们喊口号吧！是开头还是末尾呢？”“喊什么呢？2班加油怎么样？”“那会不会有点儿太过于老土了？”这一番讨论最后汇合到白隐这里就是一句“我们会为你们加油的！”弄得她们两个人有点受宠若惊。
　　部分的同学拿出了从小卖铺里事先买的的荧光手环，充当着并不存在的应援棒。
　　节目是抽签排顺序的，2班抽到了6号，不前不后，大家的兴致不会被消磨殆尽，但也不至于过分兴奋，算是不错。
　　刚一开场，麦克风就出了问题，似乎是因为前几天下雨的影响。其中一位主持干脆放下了话筒直接喊话，他的声音是男生中少见的高音，听着像是常常去配广播剧里风流的人的声音，但是喻同尘不喜欢。
　　第一个节目的时候麦还给了点面子，让人唱完了整首，看起来也算是相安无事。
　　这种论断很快就被打破了。
　　麦成功在第二个节目的小提琴演奏中拖了后腿，声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听着分外尴尬。不过喻同尘还是很佩服那位拉小提琴的同学，在军训这种时刻还不忘带上小提琴，是真的爱音乐。虽然听着没有修炼到位，依旧是锯木头现场。
　　接下来的节目里麦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像是猫箱里的猫，不对着它说几句话就不知道它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对于唱歌的节目来说算是比较糟糕的了。
　　张教官趁着主持人报幕的时候走了过来，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们班的两个表演的同学在哪里？”大家纷纷看向坐在最末尾的白隐和喻同尘。
　　“再下一个节目就是你们了，过去后台准备吧。然后，麦克风的问题不用担心，有我在。”张教官瘦削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笑容。
　　喻同尘点点头，又灌了自己一口水。她真的超级慌张了。白隐倒还好，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好~苏~哦~”坐在喻同尘前面的许羽拉过喻同尘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小鹿乱撞？”
　　“？？？”喻同尘真的不是很懂现在的美少女在想些什么。
　　喻同尘前面的节目也是两个女生，唱的《童话镇》，其中一位全程划水，可能真的是上来凑数顺便给另一位壮胆的。
　　“下面有请高一（2）班的白隐和喻同尘为我们带来《美好事物》。”
　　喻同尘冲着舞台另一侧的白隐笑了一下，走上了舞台。她们才刚走几步，就听见底下2班的大喊。
　　“二班！二班！”
　　“二班！二班！”
　　“你们超棒的！”
　　二班的方阵里，中间的一丛都是蓝色的荧光手环，像是萤火，突然撞进心头。
　　美好事物开头是没有前奏的，好在白隐和开音响的同学配合的很好，一开口就踩在了节拍上。
　　“热夏，你归来，听蝉。”少女的声音是偏沙哑的甜美，很民谣的唱腔，但是却和歌曲的相性极好。像是面对着夜晚的大海坐在长椅上弹着吉他的歌手，自由自在。“再游于，北方，知寒。”喧闹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恍若只有舞台上的两个人。
　　“沿途不枉为少年，终有个结局圆满。”喻同尘按耐住慌张的心，开口。之前也有说过，她的声音很甜，只是平日里把音色下压，才算是比较少女。麦克风总是喜欢她的嗓音，一开口就是甜到心里去，不是矫揉造作的甜，而是浑然天成的甜。
　　“你看，顽皮细雨招摇过船帆……”
　　白隐台风很稳，把喻同尘带着也一点不慌，唱到了最后一个音符结束。
　　“别忧愁聚散。”
　　“又何惧放胆。”
　　“让幽邃夜晚
　　静躺入空山。”
　　台下的掌声丛丛而过，如同暴雨，从小雨滴汇聚成了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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