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

　　003】
　　自我介绍在同学们毫不配合的鼓掌声之中落下了帷幕。
　　开学第一天一向都是无聊的。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书，陌生的空气；一切都令人感到无所适从。
　　但也是迅速的，眨眨眼睛一整天就碌碌无为地过去了。
　　“同尘，拜拜。”白隐把她的书收拾了一部分准备带回家预习一下，“我就先走啦。我姐已经在外面等我了。”
　　喻同尘不情不愿地把脑袋从桌子上抬了起来，就看见白隐指了指门外的人。顺着白隐的手指看过去，人脸还有些模糊，大概是趴着睡久了的后遗症。
　　那是一个短发的女生。斜分的头发一边留在脸边当做鬓角，另外一边全都梳了起来，在背后扎成一个小揪揪。她的鹅蛋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一架金边的圆框眼镜，同为金色的镜绳绕过略显修长的脖子，微微反光。站在那里的姿势有些随意，看着有点儿颓痞的气息，书包只背了单肩，是鲜艳的荧光红。穿着的并不是女生制服，而是男生制服，领带是自己配的蓝红相间条纹。
　　“她没有笑。”
　　喻同尘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门外的女生看起来气场很强，是令人有点儿不太舒服的感觉。甚至来说，喻同尘觉得女生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和她所没有表现出来的内心是不相同的，是表里不一的。
　　“好的，再见。”她抬手对白隐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白隐背着书包就走了，很亲密地挽着她姐姐的手。刚才的聊天中白隐就透了底，姐姐是亲姐姐，叫做白纤。顺带的，据说当时为了生白隐这个二胎，他们家还罚了很多钱。
　　喻同尘打了个哈欠，往边上转了转脑袋，才反应过来，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了。似乎都是在等人或者聊天之类的。
　　“该走了啊。”她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刚刚好指着三点五十九分，微微倾斜但就是到不了数字所在的准确位置，看着有些不太舒服。
　　她把书包从抽屉里抽出来，背在身上，准备上楼——喻同尘的闺蜜，喻松冉的教室在二楼。
　　山上看到的风景确实不太一样，仅仅是比一楼高了一层的空气就又清新了不少。龙眼树的枝丫伸进楼道里，褐黄色的龙眼果一簇一簇的。
　　喻松冉在5班，虽说她当时是压着正取线进来的，却因为母亲是这里的音乐老师的缘故，进了学校并不明说的“尖子班”。虽说一楼基本都是学霸，但也只是学生厉害，老师配备却没有5班这么惹眼。尖子班里几乎荟萃了各种初高中老师的孩子，老师的配置也是最好的。就连同样是新来的班主任都是华东师范硕士，长得也分外好看。
　　只不过，这位班主任的话有点儿多。
　　门外没有椅子，喻同尘站在边上没过多久就累了，干脆就坐在窗外的地上，看着远处的居民楼和蓝白界限不分明的天空。
　　“你们检查一下，书有没有遗漏的？听我念书名啊。语文必修一和必修二加上练习册，数学……”
　　喻同尘换了一种坐姿。
　　“等一下？还差一本吗？全班都差吗？等等，我去沟通一下。”
　　喻同尘拿出了手机。谢初给她发了消息，表示自己要和同学一起去操场上打球，并不会很早回家，喻同尘最好还是自己回去。
　　“原来被堆在垃圾堆里了吗？那我们快一点儿，赶紧分一下。”
　　喻同尘又换回了原本的坐姿，打开了微博刷新了一下。
　　四点四十四分。
　　班主任终于说出了“再见。”
　　喻同尘站起来，依旧是酥酥麻麻的感觉，她干脆靠在窗户框那里，动动脚。班级里走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看一眼喻同尘，把她弄得有些浑身不自在，手悄悄拽了好几下裙子，以防裙子因为坐着卷到上方，虽然这种事情并不会发生。
　　等活动开了，喻同尘才犹犹豫豫地走进教室。
　　喻松冉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第一排，边上的墙上靠着她的一对医用拐杖。
　　说起来喻松冉也是有够惨的了，好好的开学却在家里练舞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家具，直接骨折了。于是三年前喻同尘的悲剧在闺蜜身上重演，喻松冉每天拄着拐杖上下楼，享受着每个路人的探究及怜惜的目光。
　　“这简直是糟糕透了。”
　　昨天在□□上聊天的时候，喻松冉就发过这么一句牢骚，毕竟她也是“靠腿吃饭”的，不仅是有去学舞蹈，还是某站里面小有名气的舞见，一个视频至少也有三千的播放量。
　　此时的喻松冉抬起了头。
　　她看着闺蜜沉默地站在一边，就拍了拍边上的椅子，“坐下吧，我包书皮还要一会儿呢。”
　　少女笑起来很治愈，有点儿新垣结衣给人的感觉。
　　喻同尘从善如流。
　　从喻松冉成堆的书里抽出几本，帮着喻松冉包书皮。
　　背后却是传来了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吱吱声，宛如投入平静水边的石头，接触水的一刻激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
　　“喻哥？！”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同时响起。边上包着书皮的喻松冉明显是被吓到了，贴背胶的手抖了一下，又不得不把书皮扒开再黏上去。
　　“嗯……”喻同尘转过了头。
　　“嗯？”
　　少年的长相十分熟悉，半短不短的齐刘海是熟悉至极的东西。
　　少年叫做夏天，是喻同尘的初中同学，隔壁班的。他每天都会试图在□□上挑起话题，但是喻同尘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消息。甚至如果不是初三年下学期夏天一直跑过来问问题，还给她取了一个“喻哥”这样听起来就很社会的称呼，这位同学喻同尘恐怕是如何都想不起来的。
　　喻同尘对待某一项事物，比如记人的能力就忽高忽低，初中同学已经大部分都记不清了，但是小学的人却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大概是比较记仇吧，如果是仇人，那就会记一辈子的那种。
　　少年的眸子亮亮的，他挠了挠头，各种乱七八糟的话语堆在大脑里，揉成一团，他抿着嘴，生怕一些奇形怪状的话语从嘴角漏出。
　　喻同尘冲夏天扯了一下嘴角，这是对待不熟的人的微笑方式。
　　“喻哥你在几班啊。”夏天的耳根有点儿红。
　　“2班。”
　　“就在楼下啊！那，如果我去问你问题的话也比较方便诶。”他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你应该不会烦吧。”
　　“唔……”喻同尘并不想和夏天聊下去。她不太擅长和男生聊天。男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会轻易地抓起她代表烦躁的情绪，将其袒露在外。如果是网络上还好，毕竟隔了一层“墙”，总不算是面对面那么尴尬。
　　而且，自从中考前几天没有去玩手机之后，喻同尘简直就相当于是和这家伙断了联系，突然就以老朋友的身份熟稔地和她聊天，心里还是会感觉很不舒服。
　　喻同尘也并不想要和这位同学“再续前缘”。
　　“为什么不问你班上的人？”
　　夏天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也是哦……那喻哥，我就先走了。拜拜！”
　　“再见。”喻同尘说话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转身出了教室，步伐有点儿急，似乎很着急。
　　“原来那个就是夏天嘛。”
　　喻松冉撕下书皮胶的隔离纸，放在桌上。夏天早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是不是觉得他很烦？”喻同尘低头对付着面前的书皮，顺口回着。
　　“也没有啦，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感觉有点儿奇妙。”喻松冉笑了一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啦，小孩子不要知道太多。”喻松冉揉了揉喻同尘的长发，把她揉乱再用手梳好，“毕竟我可不希望自家的鲜花被谁给摘了呀。”
　　喻同尘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不可能的。”
　　喻松冉没有再搭话，只是憋笑。
　　“所以为什么你要今天包书皮，明天早点儿来不行吗？”
　　“方便啊，谁会傻到牺牲早上的美好睡眠时光千里迢迢跑来学校包书皮？”
　　喻同尘想了想自己放在家里的书皮，突然有种被暗讽了的不爽感。
　　喻松冉一向能够把事情做得乱七八糟，虽然说是“我已经提前做了”，结果常常会少带了点什么东西，多带了什么东西，最后还是得再多来一次以做完一件事。
　　“对了，我们包完书皮去超市吧。”喻同尘把塑料书皮贴得平直，“明天是军训哦。”
　　“我知道呀，可是你忘了我的腿了吗？早就请假了呢。”
　　喻同尘的手一顿，墙角的拐杖终于在她的大脑里混出了一个龙套角色。
　　“忘记了。”
　　“说起来其实你应该也可以不用去吧。毕竟随便什么病症拿出来去开个证明，基本都是可以请到假的呀。”喻松冉伸了个懒腰。
　　“想要去一次。”
　　喻松冉了然地点点头，虽然她并没有喻同尘那么高的思想觉悟。
　　晚霞开始从教学楼边爬上来，等喻同尘和喻松冉出门的时候，就看见漫天橙黄和蓝色交织，在郁郁葱葱的树木背后隐隐透着光。
　　去往超市，在零食区久久停驻；坐上地铁，看着广告被车窗甩在身后；走回小区，和保安相□□头；站在垃圾桶旁，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小猫敌不动我不动的姿态。
　　小区的名字常常令人出戏，也许是因为在青市北面的缘故，叫做“北大社区”，与某个远隔几千里以外的城市有着隐约的联想。
　　“其实我早上是想要和你一起去学校的，结果我爸已经决定好了要带着我去请假，而且我的脚也不太方便，就只好放任你和谢初一起了。”喻松冉撑着拐杖，声音很小，生怕抄到了觅食的猫。
　　“你这么说的好像他不是个好人似的。”喻同尘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几天谢初也算是尽了哥哥的职责，一日三餐都是他点的外卖，还都比较和喻同尘的口味。仅仅是这一点，喻同尘就已经挺满足的了。
　　毕竟还能期望一个陌生人对你多好呢？
　　“我上楼啦，你也赶快回去吧。”喻松冉摸了摸揪了一下喻同尘脸上的婴儿肥，乘上电梯。
　　电梯门逐渐关上，喻同尘叹了口气。
　　谢初依旧没有回家，他已经跑去和朋友们撸串以纪念浪的飞起的暑假了。
　　喻同尘懒得再去点外卖，她也不怎么饿，不吃一顿晚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事情，干脆就躲进房间里，收拾一下行李，藏好零食和电子设备，去看书。
　　每天都是无聊的开始，无聊地结束，虽然并不雷同，但是心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九点多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下着大雨，雨丝打在窗户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喻同尘的房间里开着白色的LED灯，浅灰色的窗帘把窗户严丝合缝地遮住。
　　【2018年9月1日晴转雨
　　我遇到了陈云蔚。
　　明天要去军训，还是早睡比较好。】
　　偌大的手账本上除了大片大片的拼贴就只剩下这么三行的字。喻同尘的字体偏瘦金体，修长但是筋骨分明。
　　窗外雨还在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