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之祭司

　　读医学的每个学生都要接受医药之神的信仰培训，但极少有医师或预备医师能够成为其神职。
　　成为一个神的神职，首先要有极高的神恩。
　　神迹时代由于文字和战乱的关系，连历史书都语焉不详，很多都是依赖考古的研究成果。加之历史学家们大多数不肯亲自参与艰苦而危险的挖掘，他们在舒适办公环境中按照自己的观点写出来的东西，连他们自己的学生都不一定完全相信。
　　医药之神在神迹时代是有痕迹的，但远不如生命之神、冥神、光明神以及魔法之神等等的信仰普及，考古的资料和历史记载甚至神话传说都很少提及，因此多数神学家和历史学家都推测，医药之神是神迹时代末期，由于战乱瘟疫横行而出现在民间的高阶医师形象转化的偶像崇拜。并非真神，是人们的强烈愿望和想象“塑造”出来的新神格，或者说是半神格。
　　所以医药之神基本没有神职，因为大家无法感受到神恩的存在。不像信仰者最多的光明神或是信众实力最强的魔法之神，有很多的著作详细阐述了这些“普及”的神祗的神恩、如何提升神恩以及神恩的使用方式。
　　现在确定留下来读军医分院的新生一共四十一名。
　　四十名完全没有医药之神的神恩，但是有两个光明神的神恩特别高，还有几个尤其亲近魔法之神冕下的诸元素辅神中的某一个或几个。
　　贝兰卡是唯一一名有低阶医药之神与低阶生命之神神恩的学生。当然冥神的神恩，经过神学分院副院长的判断，达到了高阶。
　　拉里奥兹军事魔医学院的神学分院，与王家人文学院的神学院完全不是一回事。后者是以历史、人文和辩证为特点的传统神学院，教师全部是有名望、有自己观点的神学家，平均年龄高达七十岁——也因为年纪偏大才没有天天开辩论会吵架甚至打架。拉里奥兹是为军事和王室服务的，神学分院从不醉心于学术，主要是培养符合办校目的的神职人员，也就是说这些毕业生毕业后不是去各种神之所，而是去战场或者其他特殊场合，包括当间谍。
　　贝兰卡还被学院带去牢房“试验”，结论是即使立刻就要被处死的犯人，她也没有任何关于死气的观感。倒是她指出好几个快死的人，最后都很快病死了。
　　“看来只有病入膏肓的人你才‘看’得出来。”
　　少了期待中的“预知力”，分院长既放松又有些遗憾。预知啊，真是相当要命的本事！可如果这个预知仅仅是针对马上就病死的人，那就没有什么可特殊对待的了。
　　伊廋库祭司没有陪着去“试验”。她从不关心小女学生是否隐瞒了什么，隐瞒了多少，她只做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事。兴许四十年前她会观察感应贝兰卡的情绪来判断她是否说的全部是实话，可现在，对自己好不容易收的直属弟子，她其实更希望学院发现贝兰卡的“天赋”也就那么回事。
　　只有贝兰卡知道，她在死刑犯和很多囚犯身上发现了一些特征，而其中一个死刑犯没有，事后她知道这个没有特征的人被突然赦免。由于当时她对这个人有所停顿，后来典狱长居然特意亲自过来询问她当时为何有异。
　　贝兰卡只是轻巧一句话将千百人都十分畏惧的王家大狱典狱长打发掉：“他当时身上的灰色比别的死刑犯多，可能那时病了。”
　　“哦，佳德纳小姐，你的判断非常精准！他一出狱就病倒，医师已经守护了三天。听说情况不太好。”
　　“不过当时他没有全部变灰色，应该有救吧。”贝兰卡两辈子加起来有五十岁了，且经历多得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应对典狱长自然没有问题。
　　“那么你的判断会随着治疗的过程而变化吗？”
　　“会。如果用药不当有生命危险，我会立刻发觉。”这一点是经过验证的，完全真实合理。
　　典狱长和分院长都彻底信了。
　　大家都觉得不必去打搅伊廋库祭司，其实也是不敢去问，生怕她一不高兴杀掉你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倒是伊廋库祭司开始单独辅导贝兰卡特种致命物的原理、制作及预防、应对课程，简称毒物学。
　　“除非你成为高阶祭司或者大魔法师，否则诅咒是无法实现的。”
　　“所以市面上的那些帮邻里蠢妇蠢夫诅咒的都是骗子？”
　　“大部分是骗子，少数是非法的毒物零售商。只有极个别的人，其实是亡灵法师甚至是亡灵的掮客，但他们往往反而是一副神棍骗子的形象。你要小心，表现出来的往往都不是真实的。”
　　“是。”这一点对贝兰卡不仅不陌生，而且还成为了接近本能的东西。连眼前伊廋库祭司的淡漠与慈悲的形象，她也不全相信。但这位导师对她没有恶意，相反，是学院里对她善意最多的一个人，所以她乐得在大多数事情上真诚地相信导师。
　　伊廋库祭司也同样能感知贝兰卡对自己的信任，以及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深沉。不过她讨厌教导小娃娃，而能有贝兰卡这样懂事、成熟、有天赋的学生是非常难得的，哪怕只有九岁，还差几天。

　　******

　　九岁生日时，贝兰卡佳德纳男爵只是在晚餐时多要了一份甜腻的蛋糕。
　　她平日几乎不吃甜食，也不怎么碰口味浓厚的食物和甜饮料，吃得清淡而少肉类，喜欢煮偏苦的药草茶——一点不像年幼的贵族小姐，在同学中还算容易相处。
　　“贝兰卡，你终于要改食谱了吗？”初级魔法师阿盖普金顿坐在她对面的位子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九岁生日。”
　　“哦，抱歉，我不知道，嗯……”他摸了一会，摸出一块……封在蜜脂中的手掌大的鲜花标本，“抱歉哈，我手上没有适合女孩子的生日礼物。”
　　贝兰卡怀疑他有昂贵的空间装备，因为书袋里不可能放这种东西。“谢谢，我也不会喜欢其他小姑娘喜欢的生日礼物。因为，今天也是我母亲的忌日。她两年前死于心碎。”
　　“哦……抱歉。”有来路的人很容易就能打听到贝兰卡家的恶心事。为了私生子卖掉祖产、继承人居然只有几个金币的财产的蠢事在都城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都不过说有一个小贵族做了这种没有未来的蠢事，连佳德纳这个姓氏没多少人知道，不过，那位倒霉的继承人小姐被迫念倒贴津贴的军医学院的事流传挺广。
　　“没关系，谢谢你！我挺喜欢蓝白色的花朵。这是曼坦琴花吗？”贝兰卡感觉得到，对方有善意、有怜悯，还有好奇，但没有恶意。
　　“是的，这种花长在高原，花最大可以长到两个手掌大小，平地除非是特定的花房，一般看不到。”
　　“很漂亮，花和标本做得都很漂亮。”贝兰卡不喜欢鲜艳的或者是被人歌咏过太多的花朵，那些象征爱情、追求和美貌的东西，也只有蠢货才相信。她真的有些喜欢这种花。
　　讨论了一会鲜花的制作，贝兰卡还请阿盖普喝了一杯鲜花酿的淡酒——她请客，从餐厅的售卖部门买了两不免费提供的酒，价格四十五个银币，很不便宜。两个人喝完就将剩余的都送给阿盖普了，理由是她这个年纪最多只能喝一杯。
　　阿盖普也很高兴。这位年少的女同学表面冷淡，其实挺好说话，而且体贴大方、礼貌周全。他的鲜花标本是用战利品交换来的物件之一，价值不超过三十个银币，不过若是在昂贵地段的精致店铺里，可以卖到半个金币。所以贝兰卡的回请十分符合她的年纪、身份和场合。他终于找回一点正常的社交感觉了！这个学院过分讲究实用和军事化，连一般学校都有的礼仪课、人文课、语言课、谱牒课等等等全部没有，只有硬邦邦的几天基础行为教程，连教授的行李也只有军人、神职之类的专业正式礼仪，然后就是公文阅读写作！他是礼貌教养良好的贵族魔法师，而不是脾气古怪的糟老头！
　　贝兰卡的心情也不错。她慢慢地调适过来活死人的心态，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个活人，并且应该活得更好的现实。
　　冥神的神恩可能对别的纯种人类孩子不见得是好事，但对她来说，每次神恩冥想之后，不论是情绪还是身体健康状况都有些微的改善，一年下来的累积就明显了，原先让人发冷的面无表情如今也人气多了。
　　各课程的老师们，有的只教个把月，半数只教授一年，还有不少则会一直教到他们课程毕业为止。他们对贝兰卡的观感也是从懂事的小娃娃，变成天赋不太高但是特别勤奋的好学生。
　　倒是伊廋库祭司的态度始终未变：新生里唯一的正式入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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