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之祭司

　　冥神的另一面就是生命之神。两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神格——这是多数神学家们的共识。
　　所以两方的神殿、祭司关系很好，甚至有时还通用。但民众包括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不知道医药之神与冥神信仰之间的微妙关系，或者说大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自己生而会死。个别医师本身其实是亡者的引路人，只是大家找医师是为了活命而不是如何死。
　　伊廋库祭司同时辅修生命之神和冥神。但贝兰卡的冥神之力更深厚，比其他各系都深。
　　“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呢！”伊廋库在凌晨的深蓝色天幕中感叹着。她年纪已经大了，是时候慢慢退出第一线了。等自己满了一百岁，就专心清修——嗯，去哪个神之所清修呢？还是冥神殿？
　　******
　　贝兰卡并不知道导师的纠结。
　　她连自己都没有感知到。
　　今天的冥想非常奇怪，没有神像，没有情景，只有一片淡灰色的温凉：带着暖意的凉，连一丝其他色彩也无。
　　在如此单调地让正常人无法忍受的温凉灰色中，贝兰卡几乎迷失了自己。
　　几乎。
　　在正午的阳光照进半开的窗帘时，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
　　有那么一瞬间，贝兰卡不知道身在何方，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她只是被金红色的阳光吵醒了，困惑不已。
　　我是谁？
　　一个多月的勤奋生活养成的习惯让她梦游般地洗漱，还摸到了一支营养剂。
　　不过她一点不饿，也不疲乏。
　　只是仍然带了些许茫然。
　　直到看向书桌上的漏钟：都过了午餐时间了！下午有自然魔法课！
　　她跳起来冲向养着马的木屋，然后匆匆跑向课堂。
　　正赶上老师刚进门。
　　自然魔法课的老师是位中阶魔法师，不过教授了三十多年的初级、中级班，经验极为丰富。他看了贝兰卡一会儿，在后者越发忐忑的时候开口道，“佳德纳小姐，以后不要在信仰之力充沛的时候练习自己不熟悉的魔法，会引起相反效果的。虽然我不得不说，你的信仰之力已经达到了见习祭司的水准。”
　　贝兰卡怔愣片刻，行了个礼，“抱歉，老师，昨天伊廋库祭司帮助我冥想时给了一份，呃，指导，所以今天我的水准超过了正常。”
　　老师点点头，“你今天下午以听课看书为主，不要练习就行了。”这不仅是贝兰卡佳德纳一个人的事，她现在的神恩能够影响整个课堂的学生，让学生们或超常、或低水平……要不是有上课的纪律，他真想让这个很难描述准确的小姑娘暂时离开！
　　“是，谢谢您的提醒。”
　　等下课的时候，查克凑了上来，“贝兰卡，你昨天修炼了冥神的信仰之力吗？”
　　贝兰卡犹豫了下，“应该是。我也说不清楚，其实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的曾祖父就是冥神神殿的祭司。我小的时候接触得多，所以比较熟悉这种感觉。”
　　“那看来我是‘入门’了。”
　　其他大多数男同学们对她更没有什么想法了：一来贝兰卡佳德纳年纪过分小、将来估计也不会长成绝色佳人，二来……她主修的神祗绝不是“热门”，神恩再高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啊！
　　四个月后开始的毒物学基础课程，贝兰卡居然表现出极佳的诅咒系毒物的天赋！这真是绝迹于朋友圈子的最佳凶器！连媒介都不需要的诅咒……
　　呃，要不咱和她多拉拉关系，以后有仇敌就请她出手？几个军官世家和高级贵族出身的男生开始有意无意地经常打招呼，还有偶然送贝兰卡一些挺实用或是很好吃“土特品”、“亲戚家的出产”。贝兰卡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不过对于这些最多两三个银币的小礼物仍然感到十分高兴，尤其是送礼的人的表情有的好奇、有的温和，但没有一个有恶意——她也不知道这是否自己的直觉，总之，重新来一辈子之后，她只感知到几个远房亲戚怀有恶意，其他人最多就是忌惮和少许害怕。
　　看来这个世间，其实特意为恶的人并不多。人们作恶最主要的是为了得到好处，在没有明确的利益纠葛之下，多数人是相对的好人。
　　只是相对的。
　　若干年以后她接触的将是你死我活的战争，那不是简单的好与坏，而是生与死的搏斗。
　　结果不到一个月，她直面了一次生死。
　　一批重要却又不重要的伤病员被送来。他们对军医分院的师生们很重要，但人却不重要。
　　大半退学的学生都是在入学半年内的这次考验后离开分院的，有的转院，有的离开了学校。
　　一百多名或伤重或病重的士兵及军属，有一半是昏迷着的。
　　贝兰卡是唯一一个已经明确了直属导师的新生，自然是跟着导师。
　　她们站在二层楼的一处角落，扫视医疗大厅的全场。这一百多人将临时安置在此，然后再一个个分到不同的地方，使用或是试验不同的治疗方式。
　　伊廋库祭司从来都不是温柔良善的人。她直接让小学生确定这些人的生死。
　　贝兰卡上辈子见的惨状多了去了，何况这些人已经不是满身满脸污血地悲惨哀嚎，而是已经打理干净、情绪平静——或者没有情绪了。
　　“右边，靠门口的，绿衣服的那个，魔法师？治不好了。”贝兰卡轻声对导师道，“其他人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因为只有那个看起来精神不错、还在与学生聊天的中年男子全身暗灰，任何信仰之力也救不回来了。其他人都没有如此明显的“死气”。
　　伊廋库祭司点点头。
　　跟着她们的一名助教和一名军官互相对视一眼，一言不发。伊廋库祭司已经八十多岁了，资历老到、少有人及。而这位小女学生才几岁来着？好像不到九岁吧？居然一眼就能判生死……值得上报！
　　伊廋库祭司和贝兰卡都不在意他们之后会做什么动作。伊廋库知道贝兰卡如果辅修，甚至也许是主修冥神，肯定会入学院和军部上层的眼；贝兰卡则完全无所谓，她曾经被瞩目过，知道这种痛又快活的滋味，而如今受瞩目的原因是年纪和修行，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两天后，这个绿袍魔法师突然死了。
　　经过最后的尸体检查，他早年肯定中过毒而且没有获得彻底治疗，这次碰到同系魔法损伤外加身体受伤抵抗力大幅下降，三个因素之下旧伤毒复发身亡。
　　新生们全程参与整个治疗过程。虽然绝大部分的工作是记录、看顾、准备药物和治疗器械，以及所有能听到的会诊碰头会。
　　贝兰卡是个小小的例外，伊廋库祭司要求她每天耗掉所有的魔力验证试验这些伤病员的存活可能性。然后冥想恢复，再耗光，最后冥想后睡眠。这种不分日夜，完全按照进度和力量、身体状况的方式属于极限训练的一种。她与伊廋库祭司几乎每天只吃一顿清淡的食物，但是人并未消瘦、精神也未受损。
　　贝兰卡的魔力、神职独有的神恩，以及对药物和疾病、伤势的了解增长得极为迅速。最关键的是，她认定没救的人，没有一个活过三天。
　　“不要再给他吃这个药！停!”贝兰卡在有序平静的环境中大喝一声，一名正要给病人喂药的医师一顿，几乎将药剂溅出来。
　　伊廋库祭司在边上观察了一会，然后对这个医师摇摇头，“不对，停止用药。”
　　她亲自出手诊断，发现这个病人的问题不是中毒太深，而是对之前控制伤势的药物反应过度引起的昏迷。
　　“解毒剂本身有毒性，所以再喂下去反而会中毒……”医师是军部的中阶军医，同时也是分院的客座教师，如果这名病人因此而死亡，其后果不能算轻。“对了，佳德纳小姐，你是如何感知到药剂喝下去以后病人不对劲的？”
　　全部新生只有一位是女生，所以人人都认得她。
　　“他一边喝药一边灰色蔓延到全身。”贝兰卡实话实说，结果医师更加莫名其妙了。
　　“贝兰卡的冥神神恩比我高得多。”伊廋库祭司解释道。“她判定生死的能力极好。”
　　医师的眼睛一亮，直接将这个病人的病历簿子给贝兰卡看，然后一起研究哪里出了问题，最后结论是战场上首次处理的军医官下的结论太草率，导致后续接手的医师包括病人本人都受了误导。
　　很少有新生有这个机会平等地参与治疗。可贝兰卡是避免误操作死亡的功臣，大家都没话可说，何况，冥神？呃，算了。旁观旁听的同学们一听完立马散开，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明年我会给你们上中级药剂课，到时候我们再具体探讨。”医师十分满意这个年纪小小的女生，最重要的是他很高兴没有在自己手上酿成医疗事故。
　　贝兰卡微行礼，“谢谢您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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