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之祭司

　　海耶法城的范围比普通的中等城市大一倍以上。
　　贝兰卡走了好几天才逐渐走出其范围。她这个走是几乎不吃不喝不睡外加魔法辅助，所以相当于骑马跑两个白天——骑马需要顺着道路，不可能直线，而贝兰卡是直接穿田过河翻山越林。
　　再过去应该是一片内陆湖泊。贝兰卡打算看情况再决定是否绕一些道走陆地。
　　又一夜的雨，虽然不大，但持续不停。
　　雨季到了。这个季节、这个地区的雨并不是连续很多天日夜都下，而是断断续续。与南方固定的水涝不太一样，特别是河湖较多的地方，很少出现水灾，最多是少数地方积水。而且收成后再经过水淹的土地，会得到养分的补充，因此如海耶法及周边的农业区，在冬季还会再种一季作物，然后将收割后留下的残枝烂叶翻进地里，风季时栽种旱麦就有了现成的肥料。
　　另外，海耶法由王国直管后，其种植的经验做法，还有一些增肥的配方被用在国家的其他农业区域。
　　贝兰卡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在一个小城，或者说是大集镇上休整，吃饭。
　　这里有新鲜的蔬菜和一种近似豆子的水果，以及口感不错的主食，却少有这个季节王都地区常见的腌制食品。
　　由于贝兰卡点了店里最贵的茶点套餐，店里也没什么其他的客人，侍者很热情地介绍着本地的风土人情。贝兰卡还跟他学了不少本地方言。
　　越往西南，与王都一带的口音越不相同，快到边境时，巴斯提安语和另一种语言更为常用。此外各地的口音和变种语言多不胜数，长途旅行的人最怕的就是双方听不懂对方再说什么，而当地翻译很难说会不会坏事。
　　好在一般大饭馆和旅店都会有精通官方通用语言以及几种常用语言的人。侍者还说到南方的一种塔希尔语，在西南边境邻国很常见，他讲得不好，但能读懂一些。
　　贝兰卡给了他一个金币，请他给自己几本塔希尔语的入门教材和读本，再来一份谷粉加工的点心。
　　侍者高高兴兴地给她添了热水，送上点心后跑出去了。
　　挺长时间之后，侍者跑了回来，抱着一摞书，新旧不等。有印刷本也有手抄本。
　　“尊敬的小姐，希望这些书可以提供点帮助。”
　　“非常感谢。”
　　贝兰卡估计了一下，一个金币还可以剩不少，所以在吃喝掉以后就离开了，没有在当地住宿。
　　她是在湖面上躺下的。
　　这个湖颇大，但没什么风浪。
　　她在小舟上搭了特制帐篷，正好放下藤榻和毛皮被褥。
　　在雨中走了好几天，再好的防雨法衣也让行走的过程有些不那么宜人。
　　不，是她有些瓶颈，或者有些浮躁了。她认真地遁入冥界修行，调整身心和修为。
　　这趟试炼的效果初现端倪：沉淀与积累。
　　这次修行的时间很长，估计有两天三夜。
　　结束后，贝兰卡又收敛了半天，还收起藤榻，在帐篷里煮蔬菜水果肉干粥。
　　等有人发现这艘奇怪的帐篷船后识趣离开时，已经是傍晚了。
　　贝兰卡拉起一半的帐篷，就是现成的凉棚，还惬意地煮了一小锅药草茶。
　　“这位好心的小姐能不能赏点吃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自己下水捕鱼。相信以你们的身手不可能被鱼吃掉。”贝兰卡连眼皮子都不抬，还拿出一个汁多个大的水果啃着吃。
　　她不想让整个水系都染毒，所以布的是冥息防护阵，范围不大，但是因为“原料”源源不绝，所以无成本。何况防范实物攻击的被动防御法阵一直开着，这几天却只耗费了小半的高级魔晶石的能量——说明没有受攻击。
　　“哦，我们已经吃了半个月的鱼了。”
　　“我这里只有素菜和圆麦粒。去镇上吃。当然如果你们是通缉犯，我会很乐意拿去换赏金。”
　　“……”
　　最终这些人没有靠近，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看来那些是识货的人，没有她的允许，靠近就是一个死字。
　　经历过毕业试炼时的战场，她对待可疑的陌生人是不会手软的。
　　……
　　吃喝完，在藤榻上睡到夜间，贝兰卡收拾好东西上岸。还是走路消耗得少。
　　那些人似乎没有跟上。她既没有松口气，也没有紧张，只是默默地一直走着。
　　雨停了一段时间，又开始下起来。如果不是靴子和法衣上的设计，她现在肯定又脏又湿又冷。
　　天气转凉了，加之下雨，十分的让人不适。
　　几匹马从附近的道路上跑过——贝兰卡是走的直线，所以从不管道路走向，最多避开房屋和庄稼。
　　是湖里搭讪的那几个人。
　　她没理会，继续走。
　　雨越下越大。
　　外头没有一个行人，农田里也是刚收成过，多余的植物残枝被烧成灰然后翻进土里做过冬作物的肥料。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焦味。
　　以及不安的气息。
　　贝兰卡难得地停下来，细细辨别。她神恩奇高，却严重缺乏经验，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可以出手，具体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
　　顺着直觉，她偏了点方向，向那种感觉的来源处走去。
　　那几匹骑士居然也在。他们的马其实是一种骑兽，比飞跑兽慢一些、骑乘舒适些，却比普通马匹耐力好，价格倒是比飞跑兽还略贵。
　　骑士们的装备也是惊人的，魔兽皮软甲和带有法阵的大斗篷，看起来不起眼但造价和消耗不低，连靴子都是特制的。
　　然后贝兰卡“嗅”到了光明系法术的痕迹。
　　再过去一点，就是有特别气息的地方。
　　是片墓地。
　　这里的居民还保持着土葬的习俗。不像王都周边一律火葬，既省地方又避免亡灵的麻烦。
　　他们应该用错方法了，可到底怎么应对，连贝兰卡也没有经验。
　　“这位小姐，这里不适合你，赶紧离开吧，越远越好。”一名骑士冷冷地想把她打发走，“否则你会被亡灵吃掉！”
　　“亡灵不吃人肉。”贝兰卡稍微调整了一下帽子，既遮雨保暖又可以让他们看清楚自己。
　　【安宁——】
　　冥神祭司正经发出的安宁术，直接让两个隐身的亡战士和几个幽魂倒地显形。
　　当然，她也是有意用神文加手势，免得对方的光明系初级法师误会。
　　“你是祭司？这么年轻！哦，抱歉，小姐，您今年贵庚？”一名长了不少雀斑、下巴还坑坑洼洼的少年问道。这位小姐怎么看怎么不超过十四，搞不好刚满十二！不过她的实力确实惊人。
　　“我不比你年纪小。我只是不显老。”
　　老……少年本来就经常被女孩子们嫌弃长得丑，如果更是给打击了。又丑又老？完蛋了啦！
　　“笨蛋，闭嘴！”光明法师低喝。
　　“小姐，你是冥神祭司？哦，我听说有一位拉里奥兹的女男爵学妹有超高的冥神神恩。”
　　“是的。”应该是魔武分院的，贝兰卡分辨了下。接着她又观察了一会，直接一个转世咒。
　　真厉害！
　　本来以为是一场硬仗的骑士们惊住了，然后一名年轻人往村子里跑，“我让族长过来。酬劳应该是这位祭司小姐的。”
　　“准祭司，我还没有成为正式祭司。”贝兰卡摇摇头，“我不需要报酬，你让村人们拿钱重新修整这块墓地吧，最好都火化。”
　　她想起来拉方丹祭司讲过至少三次的话：当你看到了，你就会知道祷文。
　　祷文？
　　她思考了下，慢慢抬起左手，右手还配合着手势。
　　【以吾之名，赐予尔等公正的安息……】

　　******

　　村民们冒雨赶来时，贝兰卡已经无视骑士们的挽留走了。
　　这次祷告对她的冲击极大，不亚于第一次在冥界修行。
　　这是头一回，自己说含有力量的祷文，完全没有模式，甚至发音都带有自己的特色，并非标准神文的音。
　　为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但确实如拉方丹祭司说的，看到了，就知道了。
　　正如冥神祭司之衔，觉得是，那就是了。
　　解下来的好几天，贝兰卡都处在一直微妙的离世顿悟状态，但仍然在走着，而且速度相当快，几乎与拉货马车差不多，何况除了屋顶和树顶，她始终走直线。
　　当停下来时，天气放晴，风也冷了。
　　原来是围墙和大量的人气。
　　活人，集市，吃喝。
　　没有坚固美观的建筑，也就是没有自己会入住的旅店。贝兰卡只在摊位上吃了碗蔬菜汤以及一点当地主食，并且对肮脏的碗碟视而不见。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大小小的湖泊湿地沼泽多了起来。
　　贝兰卡只用了一次小船，其他都是徒步。包括会吞噬牲畜与人类的沼泽，照走不误。有个别村民还以为她是打算自杀，稍微议论了几句就不再有人提这事。
　　等风越来越冷，普通的保温阵已不够用，需要启动取暖法阵时，就走到丘陵地带了。
　　……
　　贝兰卡已经连续走了五天。因为是日夜直线行进，不绕道不休息，比单马拉车慢不了多少。
　　她不知道这样的速度让军部非常吃惊，也不去研究一路上是否有注意她的人——没有严重的恶意，她是不会理会的。由于这样的冷天，她一身灰扑扑的赤贫模样，男女都无法辨认，还不停下休息吃喝睡觉地专走野地，连小偷都懒得看一眼。
　　何况她步行的速度比一般人的步速快，当人们想起掉头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抹灰色，料子看起来是土布，软塌塌的中筒靴子搞不好是布面草垫。然后就真的没有人再看第二眼了。
　　无视那些好奇的、不好奇的人，贝兰卡站在附近的制高点，望着连绵不绝的绿色丘陵，有些发愣。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地貌，满眼的植物即使冬季也有很多不会枯萎，山谷间小溪流淌。各种鸟类争先恐后地抓紧入冬前的最后一刻尽情鸣叫着，扑棱着寻找食物，也许还要准备过冬的储存；还有从极北过来的候鸟，一小队一小队偶然飞过或暂时停歇。
　　靠近人类城镇的地方，丘陵上有果树、灌木和一些旱地作物。另外再进去一层，一些当地人砍下树木，艰难地运出来做材料或燃料。这一带如果是山上则冬季长而湿冷，谷地则有可能温润些。
　　另外在背阳的地方居然还有一大片墓地。
　　哦，墓地所在的这片林子间居然还有几个少年在捡折柴禾，用藤条或草绳捆了背回家。
　　贝兰卡津津有味又有些茫然地看着、听着，直到目送夕阳慢慢落入山的另一边。
　　天彻底黑了，风刮过林子，声音绝对不小。
　　她最终还是走下高岗，穿过有些稀疏的树林，跨过溪流，再次上坡。
　　走直线，向着那座神殿。
　　等她第四次看着太阳西沉时，应该已经过了很些个山头了。
　　或许今晚应该休息一下，吃喝些东西。
　　是的，自己似乎好些天没有进食了，身体也没有出现不良症状，也未见突然瘦下来——虽然自己本来就与肥胖有相当远的距离。
　　夜间的丘陵谷地，不算太冷，但是水冰凉。
　　贝兰卡架起帐篷后，似有所感，在水边站了片刻，抬起右手：
　　【安息——】
　　许久之后，真正的宁静了。
　　她舀了水架起火，再加入早前买的一种椭圆形当地主粮，以及风干的肉块、豆类以及少许盐和调料，再时不时的搅动。等到这锅食物彻底熟烂时再加进蔬菜和果干、坚果等等，继续用木制长柄勺搅拌。
　　食物的香气，火焰的光亮。当然肯定是后者传播得更远。
　　她煮得太多了，尤其是主粮以及豆子，都足够一大家子人分食的。
　　可自己为什么要放进这么多食物呢？而且还用了这样大的一口锅，这容量都可以用来烧洗澡水了！
　　难道是因为长久没吃东西，所以下意识地把这些天没有吃的餐都补上？空间原石里的营养剂包裹还一瓶都没有开过呢。
　　“这位朋友，能分给我们点吃的吗？只要几口就好。”
　　比声音更早传来的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更早很久的是空气中那种血腥与疲惫的信息。
　　“坐。”
　　贝兰卡没有张望，也没有询问，精准地翻出来某个时间在某个小摊上买了木制小碗，一共八个。
　　她自己用的是没有纹样的陶碗。
　　果然，自己下意识地觉得还有活人，所以煮了很多食物。
　　很多。
　　“小姐，你的同伴要吃吗？”终于，第一个访客跌坐在地后，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口很大的锅，锅里满满的是浓稠又好闻的杂煮粥。哦，是肉！还有酸酸甜甜的开胃果干，以及，嗯，有些熟悉的调料——不便宜哦！
　　血腥味更浓了，后面的人模样更糟，几乎是扑倒在地。
　　贝兰卡将锅从火上移开，用勺子每人舀了一碗，虽然分量不大，但每碗都有肉块和蔬果。
　　“先不要吃。”
　　她平静地下令。访客们居然非常整齐地坐起，看着面前食物，不碰，一点不碰。只是因为精气神很糟又极饿，看着食物的眼神无法移开。
　　贝兰卡基本已经确认这是一支严重受创的军事化队伍，没有标识的意思往往就是标识本身。
　　“放松些。我是实习祭司。”她做了个医药之神术的手势。两名访客竟然是认得的，立刻拉了无力抬头的同伴配合。
　　虽然这一系的神恩不高，那也是与冥之神恩相比的不高。即使按照现在的进展，十几二十年后贝兰卡应该可以达到医药之神正式祭司的要求，只是最多是初阶。
　　先是范围双系净化，然后是基本治疗术——得一个个来，她没有范围治疗术的本事。
　　不过这些人伤得重，这两次治疗只是不会伤重而死，并未恢复多少。
　　“慢慢吃，记住，每一口都要咀嚼二十下，即使没什么力气嚼也要停留一会再咽下去！因为你们的肠胃无法立刻接纳很多食物。”学了这么多军医课程，这些护理方式都是懂的。
　　贝兰卡说完就不管饿惨了的男人们——都是男的，伤员——然后拿了个陶罐去溪中汲水，然后拿回来烧开。
　　这时伤员们纷纷自己在舀第二碗了。看来她的医药之神恩以及魔力在这段时间没有停滞，因此治疗术还是有点效果的：看这些人已经能有礼貌地向她致谢并且道歉，然后乖乖拿小木碗添上八分满的第二碗粥。
　　贝兰卡在等烧开水的时候，也给自己舀了一陶碗粥。还顺便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向这群人领头的那名大胡子示意了一下，往水里扔了三颗药丸，又翻出两个草药盒子，在一格格的药材里迅速加了几样，然后全部收起放进空间袋子，还翻找出从一名腿脚不便的老妇人手里全部买下的一大卷毡毯给伤员们凑合着用——材料低档、做工粗糙、尺寸还不太规整，但那是老妇人谋生的全部手段了，所以她多给了一个银币，那老人感动得哭了。她原本是买来当地垫的。
　　“小姐是医药之神的实习祭司？”
　　“冥神。医药之神是辅修。所以我的治疗药物效果不佳，魔药也一般不能碰。你们如果自己带了魔药，离我远一点再用。”
　　“……”
　　伤员们都呆滞了片刻。直到贝兰卡吃完自己的份才恢复神智。
　　“这些粥你们都分掉吧，趁热的时候吃。吃完正好服药。这一罐药水对内伤和失血有些效果，而且解毒没问题。你们自己分药，我不碰。”
　　“……”
　　冥神……的祭司，好吧。可这位小姐辅修医药之神，所以起码也是个半吊子医师吧？他们本来很可能重伤无法撑到有村子的地方，医生更是无法想。不死已经是万幸了！
　　“多谢您，小姐。”
　　“不用。我不能在这里多呆，我的修行会影响你们康复。”贝兰卡清洗掉碗，极快地收拾掉自己的帐篷，还好心地留下一些石炭、营养剂和一包退烧用的草药，走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